江月白的後背微弓,在衣衫的遮掩下,這點微末動作並不惹人注意,但已直觀體現他此時的心緒。
在這種狀態下,若有風吹草動,他將會第一時間出手,哪怕,一出手就是破釜沉舟。
不過下一秒,他已收回警惕,緊繃的身體放鬆如初,對着北冥夕道:“你看出來了?”
北冥夕淡笑道:“你並不完全信任我。”
江月白那一瞬的警惕固然隱祕,卻瞞不過她散開的寒氣。
江月白點頭承認:“的確,現在的我,不是你的對手。”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一點,你比我做的好。”
北冥夕似是不以爲然的笑了笑,指着江月白道:“你的丹田氣海幾乎沒有靈力留存,展露出的修爲比之一般的靈通境更加不如,實力卻無比強大,但凡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有問題。”
“我自小便喜歡探尋問題,問題裏面的問題,自然不是問題。雖然看不出你這詭異傷勢到底該怎麼治,密藏之中靈丹妙藥衆多,總能找到合適的。”
“不用。”
江月白搖頭道:“是我自己的問題,武神訣的崩壞,不是外物能夠彌補的。”
“武神訣?”
北冥夕嬌軀一顫,失聲道:“武聖的武神訣?”
北冥王族世居神國極北之地,以天生王族姿態俯瞰世間衆生,便是神國實際上的掌權者,也需看其三分薄面,可謂至高無上,但對於傳說中的十七位聖人,北冥王族都報以絕對的敬重,不容許任何族人妄議聖人是非,這是對這些真正超脫天地的傳說人物應有的尊重。
神國近千年間,有記載且貨真價實的聖人傳人,唯有武陽君武君昊,而武陽君的徒弟們,還沒有一個能夠真正掌握武神訣,如果有,早就名動天下了。
雖然心中震撼,但對於江月白的話語,她竟不覺得其中有招搖撞騙的成分,神情迅速恢復如常,只是聲音仍有些許顫抖:“原來如此,難怪你會有如此詭異的戰力。”
她展顏一笑,道:“既是武聖傳人,自然有進入雪域的資格,不過,我還是建議你與我一道,那些族人不講理起來,可並不怎麼好對付。”
講到這裏,北冥夕不由得微微嘆氣。北冥王族內部等級森嚴,似她這種從可有可無到一步登天的實在太過罕見,守衛雪原外圍的,大都是不怎麼受看重的北冥氏子弟,這些人大都對王族對自己的“發配”感到不滿,若沒有足夠的地位或實力,實在容易被他們當作泄憤的工具,不說眼前這位武聖傳人似乎並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以他表現出來的實力境界,貿然進入雪域,絕對會被不講道理的襲擊,加上現在體內的傷勢,屆時絕對會很麻煩。
她給了提議,並不急於得到回覆,說到底,她們相識不過十餘日,交流也不甚多,想要真正的推心置腹,無疑不太現實。
江月白也是如此想法,不過看着眼前女子平靜的眼眸,他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提防對方。
從始
至終,對方都沒有敵意,反而是他因爲實力的缺損,過於風聲鶴唳了些。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江月白微笑應答,只是在這一刻,他忽而感受到一陣來自遠方的寒意,似與北冥夕的寒氣出自同源,細察之下,卻又有明顯的不同。
北寒尊使降臨!
江月白神情一肅,朝着寒氣傳來方向望去,他的武神訣根基雖損,一身功法仍存,這一粗略探察,已能確定一個事實。
這位北冥王族的北寒尊使,人未至而寒意先落,與天地融匯一處,應當是一名仙人,而且是一名根基紮實,底蘊雄厚,在仙境九重天中浸淫許久的仙人。
加上北冥王族得天獨厚的天資與能力,如此實力,已無愧於“尊”這一字。
不過在這時,他發現身旁的北冥夕神情有些古怪,悠悠的嘆了口氣,彷彿很是爲難。不等他開口詢問,她已是苦笑開口道:“來了兩位啊。”
“我知道他們會來的很快,也或許不止一個,但,沒想到他也到了。”
天魔現世不足以驚動北寒尊使,但聖女成道可以,這等北冥王族百年難得一見的大事,就算是王族中頂尖的存在,都絕對不想錯過。
北冥王族的北冥寒氣天生同源,完整心蓮加身的北冥夕更是能夠憑此感知到同族的到來,於是縱一名北冥尊使尚在遠處,一名北冥尊使剛剛降臨,她也能辨認出這兩位的情況,對於那位來的快的,她有些意外,但心中還是對其有些感激,只是感激之餘,她實在不想與對方相見。
北寒尊使第十一席,北冥昭,目下北冥尊使之中最年輕的強者,深得鯤溟宮內衆人信重,如今的尊使首席,一名距離神座僅有一線的北冥王族頂尖強者已然揚言,不出半個甲子,他會有登臨首席的資格,可謂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這位已經可稱光耀萬丈的人物,終究有着一個無法抹去的污點。
這個污點並非來自他本人,而是他的身世。
他在王族本宗的那一支分支之中排行第五,算是五位公子中的老幺,然而北冥王族上下基本都可以斷定,他的排行絕對不止五。
因爲他的父親是北冥堅。
數年之前,某位聖女候選在長老會的見證下認祖歸宗,認的就是這位北冥堅長老。
換句話說,這位尊使第十一席,實際上算是她的親哥,而這位親哥,顯然比她要清楚,自己還有多少個能夠坐實的兄弟姐妹。
北冥堅的事蹟在整片北冥雪域都是家喻戶曉,若非其修爲文采皆是一流,掩蓋了其心性的瑕疵,早就從長老會除名了。不過現在,就算是寫給聖王城的奏報,他也時常在北冥王的許可下起草,深受器重,相比而言,那種生活上的糜爛作風便不算什麼了。而且對於這位的貪花好色,北冥王與長老會中的諸多長老,除了少部分發覺被探到自家門牆下的,都不認爲這是壞事,甚至這樣一位血脈精純,天賦異稟,文武雙全的長老願意爲北冥王族本宗開枝散葉,還是
功德無量的大好事,某種程度上說,北冥夕正是這種期待之下結出的,最純淨的那顆果子。
時至今日,北冥堅依舊放浪,有名分的親生兒女也依舊該幹啥幹啥,反正自家的地位擺在這裏,只要北冥王不鬆口,便不會被撼動,只是私生的與親生的若是相見,難免會有諸多尷尬,私生的突然變成了親生的,更尷尬。
北冥夕知道,對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能夠入選北冥尊使的他,不會在她尚未在聖女選拔中脫穎而出的時候,就對她表露出真實的善意。
現在,對方明明不在這一片巡察,卻第一時間出現,也明顯是因爲她。
心蓮已然完整,將自身的靈息撒向整片聖域,卻只能召來這麼一小場風雪,這,絕不是聖女成道真正的風采。
北冥夕深吸一口氣,神情由無奈轉爲堅定,她本不願意與北冥昭有過多接觸,但對方爲了確認她的安危而來,她總不能再像身處雪域時那般能躲就躲,她那位便宜老爹不是個好東西,這位便宜老哥卻還是個忠厚人,至少,她對其沒有太大惡感。
她望了江月白一眼,眼神雖未有什麼波動,卻已將詢問意味展露的淋漓盡致。
江月白身份明顯有問題,雖然有她帶其進入雪域,與北冥王族中人打上交道,對方看在聖女之面,並不會有太多試探的心思,但北冥昭若與其當面見面,情況就不一樣了,要知道,能夠再在北冥雪域自如來去的異姓者,唯有已經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北冥王族的眷族。
身爲監察北聖域的北寒尊使,若其想要盤查江月白,她實在沒有正當理由予以阻攔。
對此,江月白微笑以應,目光坦然向着寒意襲來之處投去。
他對北冥王族這個龐然大物算不得有什麼好印象,但有一點,他在北聖域的見聞之中,已經確定的清清楚楚。
相比於北冥王族得授神國北聖域域主印,奉軒轅皇室之名守土一方,不如說他們纔是北聖域實際上的統治者,你在大街上堂堂正正謾罵聖王城,除了會被路人嫌棄,只要不是太倒黴,並不會招惹來什麼禍患,但在自家茅房小心翼翼的數落北冥王族的不是,不出半天工夫,北寒使就能上門尋人。
北冥王族必然能夠查出他與神劍山莊有些淵源,但這些發生在西聖域,中聖域的事情,關北聖域什麼事?
當年那位北冥承北冥長老,本身代表一下北冥王族,到神劍山莊爲老劍聖的壽辰道賀一下,沒成想會撞上那麼一場禍事。
他在北聖域,不過一個外來人而已,無憑無據,只要他不主動招惹北冥王族,相信他們也不會來招惹他。
也正是在此時此刻,一道身影乘風雪而落,並未在意安寧鎮前的喧囂歡騰,整個人輕飄飄的落在鎮中,準確來說,是北冥夕身前十尺之處。
不疏遠,亦算不得親近。
但他落地後的第一句話,已是將關心展露無疑。
“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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