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生活會偷走任何事物。不過頂多像是平均律一樣,是關於仲夏的想像。
如同山頂製茶廠旁準時開放的合歡花,我們似乎都走在一條被安排好的路上。
當遊覽車停在廬山國小門口前,一切似乎變得很陌生,倒也不是因為眼前景象有多大的變動,而是並沒有太多再次的感覺。本來想說這十一天是來度假的,但某些事物提醒了我得重新感受一切,像是小孩葉群的不講理,86年國小操場的壁畫,甚至是天祥哥的放肆開懷。
因為接了個無負擔的職位,顯得山上的生活更值得被感受。家訪的晚上,偶遇了一位部落裡醫學系的學長,可能是見到學弟妹,便熱情且隨意地將我們邀請了進去。他本名是孔吉文,後來因為原住民認同改成莫那瓦旦。詳細的談話內容,大抵脫離不了原住民認同、老一輩的奮鬥史、偏鄉醫生的困境之類的,都不是完全記的清楚了,唯一記得的是莫那瓦旦醫師說:「如果早上醒來還有呼吸,就要記得讀書;如果還有一口飯吃,就要記得幫助他人。」不過細思那句話,確實,我們大概沒能帶給山上太多實質的幫助,頂多是陪伴偶遇的小孩,與部落老人在話語間交流彼此的想法,但我想這種連結也許可以自我認定為一種幫助吧!
坐在隔壁的少女A甚至聽到都快落淚了,再過去一格的少年B則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就像少女A某晚在寢室外說的跌宕起落,與少年B在感性時間的多次「最後我想再說…」。前者簡單外擴成複雜,後者複雜收斂成簡單。
而我,只管舒適地聽著。
如果說聽到故事是建構一個想像,那聽到觀點就是更懂得不同的一切。那幾天晚上,昏暗的路燈映照著,幾隻老狗的咆哮聲;部落小孩若有似無的相互追逐著,簡單的夏季大三角,與談話後的思緒對不太上了,那時候或許全部人都該客觀地放聲笑了。
瓦旦老師霎時成為一位說書者,卻仍順著他原來的軌道持續前進。
但山上的生活從來都沒有複雜的軌道,射箭板依然會是山豬的的形狀,南瓜盅能品嚐的也僅是第一口,一群人仍然會為了火焰而鑽木。同一片天祥哥的茶園,一年後的少年C依舊執迷地燒著更多的桃枝,講著玩世不恭的笑話,而遠處沒有桃花的兩疋山脈定然地在Truwan相會。大概唯一會感受到變化的就是孩子們了,自己稍微長大後,自己總會覺得小孩們過了一年,髮型、身軀、個性都變了不少,不變的是他們還是愛跳到你的背上,各種拳打腳踢,任性地在他們創造的世界裡游走。
或許他們還是不知道,這個世界雖然寬闊,卻不怎麼寬容,容不下他們用激昂言語創造的形象。不過在這任性的世界裡,似乎一切也變得不太重要了。某個流星花園的晚上,少年D用iphone拍著不太真實的星空照,順便紀錄了在旁小孩的樣貌,他的世界似乎跟他們一樣,享受著同等的變化。
某個充滿閒暇的早上,找了當地青年駿賢哥去瀑布捕魚,算是個半日閒的時光,城裡的猴子捕魚捕不到,點火點不著,卻享受著苦花的鮮美,便也乾脆聽他輕描淡寫老一輩自然而然對大自然的想法。赫然才發現像是避免過度捕撈這種觀念,是被開發出來的。天文定律般亙古存在的事物,總會被發現的人以第一位的姿態,有意無意地站在制高點。同時肆虐地站在物理上制高點的我,卻坦然地接受瀑布直瀉而下的清涼,別有洞天的溫泉,鋪滿板岩的河床,不約而同讓石頭們給了腳趾各種疼痛,以致於我嚐了苦花的魚血都不會苦澀。這時,我感覺我徜徉在任何事物的制高點,對於一切感覺迷茫的。坐著發財車開開停停後,就這麼一個早上,之後的日子裡,駿賢哥總是開朗地跟我打招呼,而我們也都該學會保留這種笑容,確切而不模糊。
某個忙碌過後的深夜,少年E與我到司令台旁階梯上,隨口抱怨了一些的人事物,恰巧遇見的學弟妹便也湊近聽了。少年E說他再也不出隊了,受夠了這一切(當然我想蠻多是情緒性的言語),也要離開這個圈套(但他又留了,還懂留戀啊)。我總希望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待一些爭執,畢竟爭執永遠只是為了體現自己的價值比他人更偉大,但有時墮入了情境,讓平淡的感受激起一些漣漪,反正這頂多成為荒唐的山上回憶,講出來博君一笑。即使我們都知道,不可能每個人都再出隊,但總有人會逃離現實說:「會再出隊的吧,會吧。」
而我們都還是需要不同季節的信仰。
上山當四天生活組的少女F要下山的那天,請我幫她跟另外一起的夥伴拍照留念,想著紀錄山上的點滴,同時不忘呵呵笑著我的拍照技術。或許這些影像能輕易地在他們的記憶裡留下笑容與逗引,我就也乾脆當位學生,懵懂的接受了指教,忘了心裡那些喧嘩的語言。後來的幾天,無事可做加上對做菜小有心得,我變得可以自由進出廚房,與四位學長姐閒聊東南西北,切一切過剩的高麗菜,而這裡儼然成為了遠離紛擾的桃源。生活組的片段時光,帶有清醒的夢囈,並且佐以踉蹌的足跡。
那是一種真實的感覺。
從廬山抽離去德鹿谷的早上,與老人喝了幾杯老人茶,假想此處校園盛開的櫻花,開了回程的麵包車。一直都沒意識開車很快很急的我,被少女G的嚴重暈車嚇到,當我上駕駛座的位置時,似乎已經有某種肌肉記憶驅使,在油門與煞車中交互旋轉,看似成為了一種追趕。而上山的我們都該追趕什麼?是跟小朋友在操場奔跑追逐,或是抵流後彌補的荒唐檢討?也許是山上生活的貪戀與追憶,抑或是夥伴創造出的依賴感?
離去的那一天,懂事的小孩恩傑說以後如果當了摔角國手去比奧運,我還會記得他跟幫他加油嗎?「當然,再見囉!」我毫不遲疑。當下來說,沒有人會不這麼說,只是我們曾經對他人說過多少次再見,但其實都無法再見。或許那時他也已經功成名就,我也早已習慣蜷縮於醫院值班的某個角落裡,衷心希望再見到那一刻,他能跟我小時候的夢想一樣,站上一個屬於他的頒獎台。
中間沒說的一切,大概不外乎是小朋友與我們的互動、各種突發狀況等等,就像併村後突然闖入的專屬少年H的諧音笑話,有種熟悉感卻仍感意外。而在這些記憶正在消散的時候,我們總會記住某些奇特的小細節,像是稀微的流星雨。
這些或多或少的火花,延續一些,斷掉一些,甚至可以莫名轉換。這裡就像一處混沌的秩序,其中充滿各種情緒的總和,或許因為如此,他不免吸引了我。
那一天,我會回到廬山國小,補足自己對於山上的想像。
你真美好,請你駐留。
山服 林思維 2022.09.09
註一、感謝與我一同上山的城市們。謹此感謝。
註二、大三開始前寫的,本來是要交心得,就想說隨筆紀錄了一下。
註三、一路出隊到大四了。老實說以前總聽說出了一兩次之後就會愛上那些地方,一開始還不會相信,後來真的去感受山上的美好之後,才發覺每年都想去吸一下那裡的空氣,看一下那裡的山景,跟那裏的小孩屁話幾句。因為那裡真的很美好。值得讓人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