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朵樂於投入、自然而然的言行,讓人感受得到她幾乎已經快要抹去厄運的陰霾,努力嘗試找回自己原來該過的生活;找回原本就該有的心態。如此信念和態度是該受到鼓舞的;反觀墨雅的情況就不是這樣樂觀。
向來與人和睦共處、熱衷與人群互動的墨雅,獨來獨往這麼許久。種種感傷的情緒,因為形影孤單而變得更難痊癒。他何嘗不想要與人接觸、親近?他何嘗不想要藉著與人的交談,來抒發滿腹鬱悶?況且此時此刻眼界中唯一能夠和他對應的,不僅不是其貌不揚、令人做噁的對象。而是如似桂花般嬌弱、又不失堅強生命力的夏朵;她全身散發農家子弟特有樸素和開朗氣質,就猶如桂花迎風飄逸著含蓄、且不被厭倦的淡淡芬芳;正值二十芳齡天真與活潑性格,不讓憂慮和悲傷所計算,給人一種清新卻不脫俗的感覺。
這樣親切的感覺,就好像是當年紫璃年輕時的翻版一樣。雖與其不相識,然而患難中的相逢,何嘗不令他感到歡欣及安慰?可是自卑的理智,又讓他不得不去質疑自己給予的能力。甚至,還對他無力照顧好自己感到慚愧!
就一個連自己都照料不好的弱者來說,還能往哪索得餘心餘力來照顧他人?
「親近久了會熟識,而後就會慢慢對對方衍生依賴感,然後在意彼此。然後就會懼怕失去
彼此?」墨雅嘗試在心頭理出個頭緒。
他所掛慮的也沒錯。這些顧忌就主觀立場來看不是沒有道理。然而許許多多的憂慮,讓墨雅身上掛上更多牽絆,也讓他變得更軟弱無能;可為與不可為的抉擇,讓他難以下定論。這般苦果,彷彿是被拘禁在一個失去自我、自由的暗黑角落,游移在失去定點的迷霧裡。
他想離開這個救自己一命的恩人,腳步卻被心底千萬個莫名的理由留了下來;至於談到男女兩性的耐壓度。墨雅與夏朵所遭遇的狀況程度有異、質量不等。但是看看墨雅的消極,再看看夏朵的樂天。若以墨雅與夏朵兩人實例而言。
『男人堅強』與『女人軟弱』這兩個感性、而不符實際的特定名詞,也應該要受到公正、合理質疑。
「不知為何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夏朵才提起別於往年的氣候,立即又沒頭沒尾地轉移了話題。
「先別聊了!浴室木桶裡有我提來的河水,是給你梳洗用的。我去準備晚餐。」
「勸你最好在我準備晚餐同時,趕緊去把身體沉積已久的污垢清洗一番!」
「……還有如果你要等到太陽下山,才想要在入夜寒冷空氣中舀著冰冷的河水,往自己身上倒的話。我敢保證到時候你會打著寒顫,後悔自己錯過日落前,陽光釋放而出的溫暖!」夏朵自信地對安靜的墨雅說完這番話,轉身進到屋內打理今夜的餐食。
望著夏朵有緻的背影,墨雅稍微楞了一會兒。然後他聽信夏朵的忠告,決定立刻在黃昏前到浴室沐浴;他已經忘了有多久。
可是,墨雅仍能肯定自己真的好久沒有這種溫暖的感受。他靜默地在浴室裡,握著肥皂擦抹身體,面對鏡前刮淨兩腮的鬍子。墨雅悠閒地梳洗頭髮,也企圖清洗掉頭裡的煩惱;他反覆將牙膏壓在牙刷上,歷經幾番徹底漱洗,泛黃不堪的牙齒,也已變得潔白不少;他滿足地將滿身污穢洗淨。這時的浴室裡,充滿肥皂散發出的香氣,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味道,微微地由門縫飄進。
起先他還感到頗為陌生,至而對這味道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然後一個靈機閃過,他才想起這味道原來是由廚房傳來,夏朵正忙著準備的晚餐四溢地香味。
他繼續舀著一杓杓冰冷的河水往身上淋著,慢慢將身上肥皂的泡沫退淨。他在河水往臉上流落的同時,奮力睜開乾澀的兩眼。透過了被水淋濕的朦朧視綫看著鏡子,靦腆又生硬地笑著對鏡裡那個乾淨的人說:「也許你不完全懂,也許你不是很確定。但是就我所知,這應該就是『家』的感覺吧?」
冰冷的水,不斷由墨雅頭上流到腳下,隨之降低的體溫,讓他身體稍微有顫抖的反應。然而他並沒有為了身體感覺不適,心懷怨尤或不滿。看來浴室外的『家』,顯然已經在他心坎生起團團熱火,暖和著一顆飽受風霜的心房。
我縵立在黃昏時界中。
遙望高掛天邊的夕陽、
浮雲與彩霞,
虛偽浮繪一幕看似安詳的天堂,
欺瞞著躊躇亦無可依從的孤靈。
日復一日——
蘋末感嘆依仍如故。
惟獨灑落餘暉下的星辰,
隱約坦露浩劫無言的詠嘆……
飄邈不定的生機!
唯有她憐憫我一身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