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蘋絲、蕾蘋絲~放下你的頭髮吧~」一名美婦人立於高塔之下,對著塔頂吟唱。
婦人雖著一身黑袍,卻勾勒出窈窕的曲線,盡顯其丰姿綽約、風情萬種,與黑袍相連的黑帽兜雖將頭罩住,亦難掩其容貌妖豔、撫媚動人。一雙桃花眼,一對蹙蛾眉;淡白梨花面,絳紅蝴蝶唇;玉蔥鼻、楊柳腰,娉娉嫋嫋、嬝嬝婷婷。僅是站立在那,便彷彿能吸引住天地的目光,孤伶伶的身影似能勾人魂、奪心魄,然而眼角的一點淚痣,卻令她又添幾分楚楚可憐。
唱音方落,塔頂降下一束又長又密的烏黑秀髮,美婦伸手纏緊,輕拉兩下後身形便緩緩升空,一點一點地往塔頂靠近,待至近頂處有一窗口,美婦便由窗口入了塔中。
「娘,您回來了。」
美婦才剛落地,不遠處便傳來一句招呼聲。循聲望去,卻只見蜿蜒無盡、盤纏不休的烏髮叢叢,並未見人影。
「蕾兒乖。今日可有好好修煉?」
「回娘親的話,自是有的。」
「那就好,勤加修煉,化形便指日可待。」
「是,娘親。」
「上次帶回來的何首烏與女貞子可有好好使用?」
「有的,可三日前便用完了。」
「這麼快?」
婦人精緻的眉頭緊鎖,來回踱步,似乎是在思考箇中緣由。
「看來你近日果然勤奮有加,上次那批靈材質雖非頂尖,但量可不小。」
美婦人隨手一揮,竟不知從何處變出了一堆靈材,在腳邊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這些是為娘此次外出尋來的,雖說只有這一小堆,但都是極品中的極品。你且安心修煉,靈材的事為娘來煩惱就行。」
「謝謝娘親,蕾兒定不辜負娘親的期望。」
「這附近的靈材都搜刮的差不多了,想再找齊這種程度的話……得跑的遠些。嗯,依你此次修煉的速度算來,我待會就得出發了,否則可來不及供你修煉。」
「這可萬萬使不得啊娘親!這樣您太辛勞了!」
「為了蕾兒,這點辛苦又算得了什麼。蕾兒如此聰慧又體貼,娘心裡高興得緊,蕾兒只需盡快修煉,盡早化形,為娘也就能了卻一樁心事了。」
「謝謝娘親,娘您辛苦了。」
「蕾兒最乖了。」
婦人拉著一束黑髮走到窗邊,緊了緊兜帽,回頭面向那一大叢黑髮又叮囑了幾句,最後露出一個慈祥和藹的笑容。
「把我放下去吧。」
「好的娘親。」
婦人落地後,鬆手示意黑髮倒退回塔內。黑髮完全退回塔內後,婦人收回目光,確認兜帽戴緊後便快步趕往自己的目的地,一路上喃喃自語。
「看來那天就快到了……這次我得快些,免得耽誤了蕾兒……」
想到了那烏黑亮麗的秀髮,婦人勾起了一抹邪媚的笑容,望之,便遍體生寒。
待得美婦人走遠,塔內外又恢復了一片寂靜。突然一叢又一叢的黑髮團深處開始蠕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欲竄出。
「呼~真是快把我給憋死了!」
伴隨著一道朝氣活力的男音,一名青年從髮叢中鑽出。其人劍眉朗目、鼻挺唇闊,線條剛毅卻不失童稚,體格精幹亦不顯浮誇,一身正氣凜然。
「小道長,怎麼樣?娘親她……」
「嗯……看來她正是『黑羅剎』無誤了。」本還在伸展身軀的青年聽聞此句,面色霎時肅穆,語氣沉重地開口說道。
「怎麼會……」
「自打有意識起你便在此生活,無法辨別是非也是在所難免,如今既已知矣,便不可一錯再錯。」
「那……該當如何?」
「逃。」
「逃?」
「沒錯。逃離此地,待我回宗門上報此事,召集仙道正派合議,誓將此獠誅殺!」
青年咬牙切齒,髮叢無聲無息。
「怎麼?捨不得?」良久,青年再度開口,語帶嘲諷。
「畢竟她於我有養育之恩……」
「呸!養育之恩?將你關在這小小塔內,連窗戶都不得隨意探出去,這叫做養育之恩?給你何首烏和女貞子,看似滋你養你,可你又如何可知,她不是想將你化為她自己的頭髮?你可知屆時你會如何?你會魂散天地,識歸虛無,一切苦修終成泡沫幻影!」
青年語氣激昂,氣憤難當,連珠炮般說完一長串話後甚至還微微喘氣,似是替蕾兒感到不值。
「你真以為她待你如子?她不過是想等你成長完全後把你煉成她的頭髮!你可想清楚了,凡人殺豬,還得養肥再殺呢。」
回應青年的,只有一聲幽幽的嘆息。
「小道長說的是。可我若離開,自此之後無依無靠,又該何去何從?」
聽得此言,青年便知此事已有了七分把握,他掩飾著心中的激動,讓語氣盡可能保持平靜。
「這你放心,不若就跟著我,我定不讓你吃虧半分!」
「既如此,還望道長憐惜。」
「那是自然。」
「那麼接下來具體該如何做呢?」
青年看了看眼前一團又一團的黑髮,突然有些頭大。
「你乃斷髮成精,應當有變幻的神通,可能變成適合行動的模樣?」
「不能,否則我就自己出去了。」
「那倒也是……」
「道長可有化形之法相授?」
「有是有,可我不得私自傳授,此乃仙道規矩。」
「……也罷,畢竟我不值得……」
青年心裡一個喀噔,擔心蕾兒就此打消隨他離開的念頭,可私授道法若是被發現肯定會被追究乃至追殺,可思及好處……心中幾番掙扎之後,他還是做出了決定。
「算了算了,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我便傳你化形之法,但你日後切莫向人提起此事!」
「謝過道長。」
蕾兒的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起伏。
「已過一月有餘,你怎地還是學不會!氣煞我也!」
「……」
「那婆娘現在隨時有可能會回來,這該如何是好?」
此刻,青年暴跳如雷,目眥欲裂,渾然沒有先前那般逍遙風雅、朝氣蓬勃的模樣。
「是蕾兒愚笨,蕾兒定會努力修……」
「努個屁!修個屁!唉,什麼都好,怎麼就在化形上這麼沒天分呢?」
突然青年面色一變,伸手掐指一算,接著跑向窗戶旁向外左右張望,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
「她回來了!那婆娘怎麼這麼快?不是說最少兩個月嗎?這該如何是好?」
「道長快些逃走吧,莫管蕾兒了……」
「你懂個屁!哎!」
青年有苦難言,他此行的目的正是這髮精,不然要逃走有何難?
「罷了罷了,那婆娘到這還需三刻鐘,你放手施為,切勿有所保留,看能否化形成功,樣貌就別管了,能成人形就行!」
「蕾兒定不辜負道長期望!」
一刻鐘過去。
「勉力!你能成的!」
兩刻鐘過去。
「趕緊!趕緊再試試!」
又半刻鐘過去。
「混帳!」
青年低罵一聲,打算出手將髮叢強行化形,哪怕如此會造成一些副作用,但此刻危機已迫在眉睫,他顧不上那麼多了。
然而就在青年將出手之際,髮叢卻綻起無數黑芒,待黑芒散去,原本充斥於塔內的團團黑髮竟消失的無影無蹤,壅塞的空間頓時空曠許多,地上只餘一束用繃帶束起的斷髮。
「怎麼回事?」
「道長,我、我……似乎施法過度,法力枯竭,因此變回原形了……」
「我特麼……」
這可比他強行助它化形還糟糕,要是不能及時滋補,是有可能傷到根基的,這樣一來他的一切籌劃都將功虧一簣。
「蕾蘋絲、蕾蘋絲~放下你的頭髮吧~」
塔外突然傳來歌聲,令青年嚇了一大跳。
「怎麼這麼快?」
青年不斷捶胸頓足,早知如此幾日前便強行將蕾兒帶走得了,現在這樣,高不成、低不就,著實難辦。
「蕾蘋絲?蕾兒?」
歌聲再度傳來,青年決定別想太多,先帶著蕾兒逃出去再說,於是伸手一抄將那束斷髮抄起揣入懷中,接著提氣運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那唯一的窗口電射而出。
「蕾蘋絲?」
美婦人在塔下朝上張望,等不到那早該放下的烏黑長髮。
「蕾兒?」
婦人再次出聲,但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只餘回音迴盪。
正當婦人欲運法一探究竟,塔頂窗口處卻飛射出一道人影,從她頭頂上方飛掠而過。
婦人大怒,爆發出驚人的氣勢,從後方急起直追,其身周纏繞著無數冤魂,身形如飛燕低掠,力竭則點地再起,速度不減分毫。
前方,青年冷汗直流,他並不以速度見長,再這麼下去被追上也只是遲早的事。並非他不想交手,事實上兩人的實力旗鼓相當,甚至青年還有可能略佔上風,然而一旦交手聲勢勢必浩大,他不想引起他人注意,畢竟他正在幹的事並不光彩。
「兀那小賊,哪裡走!」
此刻的婦人面容被一團漆黑的迷霧壟罩,看不真切,唯有雙目散出的紅芒透出,看上去猶如羅剎降世。
她聚力於掌,向前推出,竟打出一道速度奇快的佛光,向著青年飛去,青年躲閃不及,亦知也無法再逃,便運使功法硬生生吃下這記。
佛光擊中青年的剎那揚起了大量塵煙,待煙塵稍散,便見青年傲然而立,滿臉怒容,臉上、身上佈滿了裂痕,正自片片剝落,原來那朝氣的青年外表只是假象。
忽然一陣強風吹過,將煙塵完全散盡,更將青年外表的碎渣給一口氣吹落,露出其人真身,待見其真容,令美婦人低呼一聲。
「黑修羅?竟然是你!」
「哼,好久不見了,玉羅剎。」
被喚作「黑修羅」之人,皮膚黝黑,體格壯碩,肌肉虯結賁張,可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無毛且光滑的禿頭。
「蕾兒呢?將她交出來!」
「哦?」
黑修羅將手伸入懷中,取出一截斷髮。
「妳是說這小傢伙嗎?」
「蕾兒!」
玉羅剎見到那截斷髮後情緒陡然激動,只因她明白,蕾兒變回原形,定是那黑修羅為了方便將其帶走而強行施為,否則縱使生命垂危,精怪也依然不以原形示人,畢竟那樣等同將命交與他人擺佈拿捏。而若經由外力強行令自己變回原形,則有極大概率會傷及根基,雖不至死,但日後化形若無奇遇則基本無望,等同再無前途可言。
「你這混帳!精怪化形不易,蕾兒天資縱橫,哪怕修煉神速,至今也還差了一步,你可知你是在毀他道途!」玉羅剎怒不可遏,明明蕾兒就只差一步了!
「呵,若不是妳囚他久矣,他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胡說八道!蕾兒,你該不會聽信了這奸人所言吧?」
然而蕾兒沒有回應,如同死物。
「行了,玉羅剎,他現在靈力枯竭,大概已陷入了沉睡。我本欲將他意識抹去,方便我將其煉為己髮,現在他自己封閉六識,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雖說現在品級還差了些,至少也比我頂著個光頭好啊哈哈哈!」
「休要廢話!今日我就替明王渡了你!」
「哼,一臉妖婦樣卻是正宗佛門之人,老子在人間聽到的話本都不敢這麼寫!」
「莫要廢話,來戰!」
兩人氣機交鋒,令得天地色變,在交手了數百招後不分軒輊,於是彼此都朝對方使出了壓箱底的招式,碰了個兩敗俱傷,可或許終究是邪不勝正,玉羅剎還是比黑修羅多了一口氣。
玉羅剎拖著殘破的身軀,在黑修羅的屍身上東翻西找,終於找到了那束斷髮。
「蕾兒?你沒事吧蕾兒?」
斷髮依舊沒有回應。
玉羅剎心急如焚,牽動了傷勢,吐了一口血,但她依然聲嘶力竭,試圖將蕾蘋絲的一點靈光給喚醒。
「蕾兒!!!!」
「我在這呢,娘親。」
玉羅剎喜出望外,然而卻又感到疑惑,因為這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
她正想回頭,可胸腹間卻被某種銳物穿體而過,令本就重傷的她迅速地流失生命力。
「蕾……蕾兒?你……」
「我終於等到了今日。如來那混蛋將我鎮在此地久矣,差點就給他鎮沒了,幸好我三言兩語便騙的妳團團轉,找來這麼多大補之物助我恢復。」
玉羅剎艱難地轉過頭,看見的是一名雖是禿頂,可臉蛋秀氣俊朗近妖,不著片縷的俏少年。
「你……」
「行了,該落幕了娘親,安心地睡吧。」
少年將銳物抽出,玉羅剎此時才知那竟是他的右手。她的眼神漸漸渙散,出氣多進氣少,沒多久便斷了氣,斷氣之時神情猙獰忿恨,猶未瞑目。
禿頂少年將血漬隨手甩除並轉身往回走,不多時便回到了那座熟悉的塔前。
「呵,昊天塔也不過如此,今日我就收了你!」
少年抬手輕點,身後突然出現無窮黑髮往高塔纏去,一個呼吸間便將高塔給纏的密不透風,甚至隨著時間過去,這一大團黑髮還有漸漸變小的跡象。
過了不知多久,原本龐大的黑髮團只餘嬰兒大小,少年掐訣將黑髮收回後,露出裏頭僅有巴掌大的塔身。
「煉化得不錯,從今以後,你就叫雷峰塔。」
少年來到湖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思索了一陣後,召出黑髮纏繞周身,勾勒出了一套黑色的袈裟。
「哈!今後我就當個魔禿驢,氣死如來那混蛋!不過出家人似乎都有個法號,該取什麼才適合我呢?」
「不如就叫……」
「髮海。」
「哈哈哈哈……」
少年的笑聲張狂,在風中迴盪不息,其漸行漸遠的身影若影若現,唯有黑色袈裟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後面的故事各位都知道了,什麼水漫金山寺、受鎮五指山、我命由我不由天之類的。
沒事,我亂說的。
這是一個改編童話的創作挑戰。
嗯……因為我很喜歡長髮公主,所以想到童話我就先想到了蕾蘋絲,想到蕾蘋絲就想到那頭長髮,想到那頭長髮就想到光頭,想到光頭就想到和尚,想到和尚又想到法海。然後我就想,能不能把這些東西串起來,一定很好笑,所以……就有了這篇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