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云,歲月悠悠,這悠,可作悠久之悠,亦可作悠閒之悠,於離綰來講,她區區三萬不到的年紀,歲月自然不如何悠久,近日裡除了帶娃還多了找齊雨先生修課,也不如何悠閒……原該是這樣,可「現實」這東西總愛括人耳光。
那日離綰離開合虛宮回去補眠的路上,心裡邊著實亢奮,覺著往後的日子肯定忙碌充實、磊朗光明,可是為何,為何她竟過得如此清閒?
「綰兒,妳看是粉霞的好,還是碧藍的好?」
天后房裡,離綰斜斜歪在貴妃榻上,腿上擱著成堆的服飾衣裙,兩眼無神地盯著天后雙手各拿一件罩衫,對著銅鏡比畫,她毫不掩飾地打起一個打呵欠,一面敷衍道:「阿娘風姿賽過王母娘娘,怎樣穿都好看。」
天后一聽便不樂意了,轉身將兩件罩衫都扔在離綰身上,又拾起另外兩件襦裙,說:「怎能拿我同王母比呢?她老人家數十萬歲的年紀,我也不過二十來萬,能比的嗎?」言下之意是被比老了,不悅。
離綰向後一倒,抓起碧藍色的罩衫捂在臉上,悶聲道:「王母娘娘風韻猶存,人人都誇她好看,這不挺好的嘛?」
「妳這意思,是說我姿色也僅僅是『猶存』?想當年我同妳阿爹初遇時……」
眼見天后又打算講起自個兒情史,早已聽得倒背如流一字不差的離綰趕忙跳起身,提起裙擺咻咻奔出房門,只丟下一句:「綰兒想起有些急事,晚些再回來同阿娘一塊兒用膳!」話語隨著遠去的腳步迅速消失在風裡,留下反應不及的天后一個人咕噥:「哎,我還沒說完呢!真是,這孩子怎地成天毛毛躁躁……」
離綰奔出天后的青嵐宮以後方才緩下腳步,她看一眼手裡緊抓的碧藍色罩衫,情急之下竟被她順了出來。姑娘撓了撓後頸,心想也不知道天后喜不喜歡這件,晚些用膳時得記得還回去。
日光正好,離綰拿起罩衫遮一遮陽光。
今日是殿下們上學的日子,瞧這天色應當是剛下學的時辰。既然殿下們要上學,離綰為何不在合虛宮陪讀,反倒在青嵐宮裡替天后挑衣裳呢?那是因為,四個孩子相處幾日以後,小郡主和小殿下十分乾脆地變心了,過去綰兒姐姐長,綰兒姐姐短的兩娃兒如今更想要陸封哥哥了。
其中又以小郡主尤為顯著,初見面時還踩在離綰腳板上,緊挨著她大腿的小郡主,過沒三五日,一見到陸封便會立刻鬆開她奔過去了,又過三五日,更是要求離綰上學前先領她前去陸封和毓秀在九重天住的臨時居所,再同陸封倆一塊兒去上學去。
離綰雖有些哭笑不得,但兩娃能同魔族的客人友好相處,自然不是壞事,便也沒多家阻攔。繞路接了幾回陸封以後,體貼的欽䲹男孩兒便表示,日後還是讓他與毓秀到臨華殿接人吧,如此小郡主小殿下能多睡一會兒,離綰也能省點活兒。
其實帶娃這事,離綰並不覺得如何辛苦,可現下既有陸封自願幫忙,她也樂得輕鬆,正好,齊雨允她每週兩回的指點,她便有多一些時間給自己做些自省、練習。
本該是這樣的。
離綰回過神,發覺竟停在合虛宮前庭,胡思亂想間竟不自覺晃悠到這兒,猶豫了一瞬,她決定進去瞧瞧齊雨。今日不是齊雨指點她的日子,可考量到小殿下們下學不久,此時齊雨應當是清醒的,應可叨擾一會兒,就當作是給她補課了。
「先生?」離綰輕扣門框,學堂裡不見人影,她便尋到裡邊,在齊雨房門口探頭探腦地張望。
無人應答,離綰於是不客氣地登堂入室,也許有些不合禮數,可從前殺進房裡挖齊雨先生起來講學的事她也是常做的,因此也不如何在意。
「小賊若想從本座居所搜刮出寶物,那可真是打錯算盤了。」身後驀然想起熟悉的嗓音,齊雨從外頭跨進來。
「什麼賊,先生幾時看過生得這樣標緻的賊?」離綰沒好氣地回嘴。
齊雨繞過離綰坐到書案前,將手中食盒擱到案上,嘴上也沒停:「天地間做賊的那樣多,怎知沒幾個生得標緻的?可若真有,想來也不會是綰兒。」
離綰聞言瞇起眼睛說:「先生是說我絕不會當賊呢?還是說我生得不夠標緻?」
齊雨一笑,從食盒拿出一顆醉裡仙肉包,不答反問:「包子?剛出籠。」哎呀聽出來了呢,真機靈。
又拿包子打發她,離綰還想說些什麼,手卻不聽使喚地接過包子,張嘴想了半會兒,決定還是吃包子好。
再一次,包子略勝少女一籌。齊雨笑眯眯地看離綰吃包子,忽然發現她懷裡正揣著一件碧藍色的女用外衫,不禁發問:「今日不是指點的日子,綰兒怎地跑來了?莫非是來讓我瞧瞧新衣裳?」
嘴還在忙著,離綰翻個白眼先,過一會兒終於收拾完整顆包子,才開口說道:「這衣裳是個意外,先生非黑不穿的品味,我又怎會找你評鑑新衣?今日來尋先生,是想小殿下們剛下學,先生肯定醒著,不知先生能否給我補補課?」
齊雨嘴角抽了幾抽,心想早知如此剛才便繼續躲在廚房裡,他是聽見離綰尋他才出來的。這丫頭怎地這樣好學?同齡的孩子若有她一半勤奮天族還不蓬勃發展?哎不對,離綰也並非全都勤奮,經學詩文等領域裡頭,她那是不學無術。
齊雨扯起一個勉強的笑,問道:「綰兒平日裡從我這學的,以前可曾聽過?」
「不曾!先生果真是博學之人。」一頂高帽子給齊雨戴上,他的笑不那樣勉強了,可離綰接著又說:「但先生每回指點我總睡遲半個時辰,忒虧了。」
「……」自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