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著那應是煉成的香餅抑或香丸,倒不曾想囊中的卻是一塊約莫巴掌大小、通身灰白,瞧著像是塊未經煉製的藥料子。
那藥料質地甚輕,貌若琥珀,卻是觸感滑膩、面上似乎覆著一層蠟似的,在光下微微泛著一股瑩潤的亮澤;香氣甚是馥郁,若花香若木香,卻又略帶些許乳脂般的腥甜氣息。
香藥品類繁多,其中不乏有價無市的金貴物,她做飲子雖也接觸些香草藥料,然而市郭之間所能接觸的也不過尋常花草果葉一類。薛妧自認對香藥見識著實不多,瞧著好半晌也看不出些許名堂,但想到她那親孃已故去多年,這錦囊中的香氣竟能經久不衰——此香應不是凡品。
香藥金貴,若為土貢,更是斷不能隨意在市井間流通,若這錦囊裡的香藥好巧不巧正是此般珍品,尋常人家光是持有都有可能遭罪,她當年竟還敢大剌剌地配在身上四處悠晃......
腦海騰地浮現那些市井說話人最愛說的......甚麼甚麼月黑風高?綠林好漢?——謀財害命!
薛妧心頭一窒。
「噫——」
上好的香藥險些被她甩出手。若非尚存些理智在,只怕如此貴物便要被她糟蹋去......
褚夏境內,但凡行醫者,若非自成一脈的世家傳承,大抵非僧即道;而遊方醫一輩,出生市井閭閻,多半是草草師從僧道的平頭百姓;此輩未必圖謀醫術精良,但能治些小傷小病求個溫飽便是。
此個香藥若當真是無法在市井間流通的珍品,她親孃便是一介走街串巷的閭閻醫工,爭有能耐供得起這等貴物?
她雖不算聰慧,性子也有些得過且過,一朝莫名橫死,卻也讓她長了些心眼出來。
「這香藥......莫不是撿來的?可千萬別是偷來的......」薛妧不禁揣測起她那無緣的親孃。
她不想懷疑自己生母的品性,然而她想避開未來的死劫,便不由得她不做最壞的打算。
再名貴的香藥,此刻在薛妧手中只覺像新炙的山芋般燙手。
她忙將那來歷不明的香藥重新收好,尋了個六娘平素用來蒐集些邊角碎布的小木匣暫且安藏,卻猶是坐立難安。
自再生後她連病數日,六娘近來也只顧著忙活她的病況,不知真是疏於打理的緣故,還是她眼下心煩意亂所致,薛妧覺得小房子裡直透著股令人喘不過氣的糟心氣味。
她索性邊收拾起小屋轉移心情,一邊試圖從僅知的記憶翻找出任何有關她那無緣親孃的蛛絲馬跡。
饒是一朝重生,而今的她卻只是空有廿九婦人的認知與自覺,對當世的記憶尚須仰賴過去的薛小娘所識。
卻不知此個年僅九歲的薛小娘是當真不記事,抑或是對她那生母真個不上心......
她似乎僅知她的生母名喚林秀娘,是個年輕的游方女醫,在她出生後不久便故去,徒留下一筆資用與她傍身。薛小娘對親孃的了解皆來自旁人幾句輕描淡寫,其他更多的便也不得而知——
而今細想,她似乎連她親孃的墳頭都沒去過......
薛妧頗有些汗顏。
她是甚麼很薄情的女兒麼......
不對不對,她是讓阿孃從襁褓中拉拔大的,常言道生恩不及養恩,阿孃待她與親女無二,她自幼一腔孺慕自然也全回報給了待她最好的孃;思來,她會對她那無緣的親孃無甚念想,亦、亦也在情理之中......
她好一番安慰自己過後,便又取來針線倚在門邊,趁著天光正好將些破敗的衣物重新補過。
向晚,顏六娘提著食盒歸來。薛妧見著養孃,緊繃的心裡方覺鬆了一口氣似的。她忙笑著迎上前去,兩人坐在屋外,藉著微弱的天光共進晚餐。
薛妧啜了一口猶帶餘溫的豆粥,心底卻覺得暖呼呼的。
「好香啊,真好吃!」
「再、嚐嚐......」六娘笑吟吟地夾了一箸與人新換的野蕨到薛妧碗裡。
其實癘坊飲食寡鹽少油,爭有滋味?但薛妧慣來愛討好六娘,簡單的粗食似乎也真被她吃成珍饈美味似的,把六娘逗得眉開眼笑。
秋深時節,向晚漸寒,兩人簡單用過膳,收拾一陣便進屋去。六娘起了火盆,兩人就著火光又閒談了好一陣。
「阿孃,妳過去提起我親孃,只說我那親阿孃留有一筆資用與我傍身,可曾提到過那香包有何特殊麼?」薛妧把著雙火箸,邊撥弄著火盆裡引火用的松明子,邊狀似漫不經心地提問道。
未料六娘聞言,卻是神色微變。
「怎......好生生......提、提起妳......親、親......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