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靈》Ch.13 路盡之前。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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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謂正義可是因人而異。

  「慈愛的人類之母,您的光輝遍及萬物,您的恩澤眷顧孱弱,您是我們最終的歸屬。請予您的孩子戰勝邪惡之力,讓您的僕人得以宣揚您的威光。願女神的悲憫給予萬物適得其所的安寧。」

  迪特依依不捨地輕撫凜冬百合的花瓣,慎重地在額頭與胸口點了一下,才將護符收入懷裡。

  還有克服恐懼的勇氣。他默默加上一句,祈禱膝蓋別抖的太厲害。

  加入騎士團後的這三個月,他的力氣更大、身高更高、感官也更敏銳,禱詞也背得比大部分人熟悉。

  接到命令時他興奮難耐,差點就在臥舖前不顧旁人眼光踱地歡呼。亢奮的情緒只持續到他來到一臉兇相的騎士團副官跟前,聽見了更詳細的命令內容。

  那日的火光似乎還在他頭上打轉,相較之下巨蛛簡直是和藹可親。

  至少女神之力對魔獸有作用。他絕望地檢查鞍袋。從亞多戈伊出發時派發的藥水還貼著封條,還沒他手掌大的玻璃瓶在周遭雜物間,如同爛泥中的珠寶般耀眼。

  這一瓶含止痛效果的速效治療藥水,據說要價十個銀璐文。如果他有薪水的話,一個月大概能買個兩瓶。然而救濟院出身的他最少還需要奉獻十個月,才能拿到第一份薪水。

  不知道格雷能拿到多少報酬?迪特對一名治療師的薪酬完全沒概念,不過肯定是他好幾個月的薪水吧!

  請賜予我勇氣。

  迪特把頭靠向馬腹,告訴自己剛才那陣慘叫只是某人摔下了樓梯。雖然他知道保壘內庭是一整塊平坦的空地,根本沒落差讓人跌倒。他溫馴的坐騎探過頭來,把鼻子探進他頭髮,似乎在安慰沮喪的騎手。

  年輕的冒險者出現時,迪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身材瘦小,看起來毫無威脅的少年一邊從一頭黑髮中挑出銀白色的馬毛,一邊無奈地望向正仰頭從鼻孔噴氣的灰斑馬。

  這畫面實在滑稽,讓他放鬆了一點。迪特同時疑惑地注意到雙唇緊繃的威佛往後退了一步,從灰斑馬身旁避開。

  「你一個人真的不要緊?」

  懷亞特牽著跟堡壘借來的棗紅馬,擔憂地問道。

  格雷停下撥頭髮的手,嘴角動了動:「要不照之前的提議,我們逃——」

  下半句話被男子壓回了他喉底。碧綠的雙眼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懷亞特沉默一會才收回手,低聲說道:「約定不要忘了。」

  「別擔心。」

  格雷隨意地揮了揮手,轉過身朝著迪特點頭致意。

  坦白說迪特的運氣不錯。這個年紀從軍的年輕人,不是從軍隊的雜役做起,就是得整天跟在正式騎士的屁股後跑,忙著各種與戰鬥無關的打掃房間、保養裝備、服侍起居等千篇一律又鬆懈不得的無趣任務。

  騎士團一直人手不足,所以上下關係沒那麼嚴格,即使是資深的騎士也得搬運物資、照顧馬匹。新手只要有能力,也可以和老手一樣參與討伐。

  而雖然裝備、馬具和馬都是騎士團提供,但從能跟著討伐魔獸來看,應該也能稱的上是一名騎士了吧!

  盔甲不合身?長劍舊了?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有從頭到腳、完全量身打造的一整套精鋼全身鎧!披風要用勒舒爾茲南方產的高級羊毛,鎖子甲是梅瑟的嶽隧工會打造,而武器則是用——那個名字很長的傳說中的金屬鑄成。

  然後得到家名、甚至封地,成為真正的騎士?看著前方三人的背影,迪特紅著臉慶幸沒人能看見他的表情。




  離開了中途堡,他們便向著東北方前進。德雷克判斷情報來源的村落大概不會有更多線索,於是決定以村落東方、有許多旅人會在附近休憩的驛站為目標。

  「那附近有片樹林。兩個禮拜前還是普通的森林,別擔心。」

  德雷克愉快地說道,朝瑟縮的迪特眨了眨眼。

  「我們走那條古道吧!只有些枯樹,多少能提供點遮蔽,又不會太影響視線。以前的伊爾德維人都從那去伏擊國王的軍隊,他們可讓當時的騎士吃了不少苦頭呢!」

  在迪特眼中,他神態自若,姿態悠閒,似乎一點都不擔心隨時可能蹦出來的敵人。不如說除了迪特外,這支隊伍根本沒人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

  在前方領路的魯帕是名十分奇特的騎士。他不會說話,靠著比德雷克還高大上一截的體格與一把大劍,在這險惡之地活過半百。此時聽見德雷克的話,他回過頭,嘎嘎地笑了出來,像是老舊門軸摩擦的聲響,聽來有些刺耳。

  遠離了安穩的高大壁壘,他沉著依舊,眼神溫和透著警戒。要不是背上的巨劍和盔甲,看起來比莫頓大人還像個和靄可親的老者——雖然是體格魁梧、看起來可以跟熊打上一架的老者。

  德雷克過去與魯帕合作的機會不多,彼此不算熟稔,只知道魯帕從很久以前就是騎士團的成員。親愛的威佛列特大人不是隨便揀一個人丟過來,他懸著的心稍稍落下了一點。

  格雷就更不用說了,這不得閒的傢伙只怕更期待遇到什麼。此時他正單手把玩著幾顆深紅色的扁圓籽實,面無表情、目光空茫,安靜的像尊人偶。然而德雷克腦中清晰地浮現出他大吼大叫朝魔獸衝過去的景象,剛舒緩一點的神經不覺又繃緊了。

  他由衷希望那名唯一有辦法讓格雷別衝太快的侍從能在這裡,但懷亞特肩負著聯絡的任務。那枚之前用來告訴格雷伏擊計畫的銀哨,在閃亮的銀白色外殼上有著幾何狀的規律花紋,與德雷克看過的魔導具風格迥異。

  德雷克知道愁眉苦臉的懷亞特恨不得能與他互換崗位,然而莫頓大人疑慮未消,他也只能跟焦慮的懷亞特保證,會盡可能看好這行動難以捉摸的少年。

  討厭鬼之後是保姆嗎?我還真是肩負重任呢!他正想到還有另一個或許更難應付的麻煩,就聽見了對方膽怯的聲音。

  「伊爾德維人?我們真的要走那條路嗎?」

  最後方傳來一個略有磁性的年輕嗓音。迪特試著保持鎮定,但顫抖的語調出賣了他。

  這年輕人出發時還意氣風發,士氣昂揚到令人尷尬。而隨著大隊的旗幟遠去,四周景緻越趨荒涼,他越來越沉默,膽子也與殘枝落葉一起,一點一滴消失於馬蹄之下。

  「伊爾德維人怎麼了嗎?」

  德雷克上半身誇張地扭了個大彎,狀似疑惑地朝後望。迪特被他這麼一瞧立刻別過頭,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聽、聽說他們像熊一樣強壯、像狼一樣兇狠。穿著他們箭下亡魂所織的影子鎧甲,被他們黑色的眼睛對到就會被拖入深淵,永遠無法回到女神的懷抱裡。還有人說他們以魔獸為食,騎士的心臟則是他們的點心。森林之父是惡魔的化身,他們為了祈求狩獵順利,會把小孩當作祭品!」

  最後兩個字陡然拔高,激得他胯下的馬兒不悅地抖了抖耳朵。德雷克一瞬間想到好幾個非常適合膽小鬼的辭彙,但他同時想起昨晚威佛的臉色,撇了撇嘴,按耐住衝動。

  「女神在上,你這是把幾個傳說混在一起了?」他乾笑道。

  「大家都這麼說,他們很危險……」

  迪特紅著臉辯解,聲音卻很沒把握似地變小。

  魯帕像想到什麼般從鼻子裡噴氣,與德雷克對看了一眼。而格雷眉頭微皺,露出了個無禮的表情,像是在驚嘆世間竟有此等蠢蛋,只差沒把德雷克忍住的話說出口。

  我該感謝你沒繼續打擊我部下的士氣嗎?

  他清了清喉嚨,差點沒真的嗆到:「你是老伊圖的故事聽多了吧!看來我得跟威佛大人建議一下,要他回去後好好管管這愛嚇人的老傢伙。」

  眼看迪特依然像隻驚弓之鳥,德雷克的安慰像耳邊風從他腦中寂寞地掠過。

  他不由得滿懷同情,放緩了語速,溫和地解釋道:「除了像熊一樣壯,其他都是惡劣的謠言。伊爾德維人是古老的種族,據說在王國先祖來到這塊大陸前就已經生存於此。」

  「他們信仰的是森林之父,受其庇佑,大部分的伊爾德維人都擅於身體強化,而不擅使用魔法,除此之外他們與昂格里人並沒有太大分別。」

  「何況過了幾百年,與昂格里人混血這麼多代,你要在這條路上遇到一個血統純粹的伊爾德維人,恐怕比一個歐曼那希來的傭兵都還困難呢!」

  迪特一臉懵懂地點了點頭,仍緊張地夾著膝蓋,但明顯放鬆了許多。

  「而且說到不能對眼,你出發前不是才跟親愛的威佛大人眉來眼去的嗎?」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滿意地看著迪特的表情逐漸混亂,在震驚與恐懼間交錯。

  「威佛大人……是伊爾德維人?」

  你連伊爾德維人長怎麼樣都不知道,就這麼害怕嗎?德雷克突然有股衝動想把這傢伙丟進恩都河裡清醒清醒。但他轉念一想,也覺得迪特的無知情有可原。

  那畢竟曾是王國的敵人,不,或許該說是國土擴張的受害者吧!為了維護王國的正當性,而選擇不去解釋,任由謠言甚囂塵上。與此同時,卻又貪圖伊爾德維人高魔力的體質,與之結合誕下後代。

  他瞥了格雷一眼。這黑髮少年已重新看向前方,輕輕用手背撫著米思纖柔的馬鬃,似乎對他們的談話不再感興趣。

  話說這小子明明很膽小,對鶺鴒之影和伊爾德維傳說這類恐怖故事卻很熟悉呢!

  「女神啊……我、我該怎麼瓣?」

  這情報似乎超過了迪特的承受度,他居然伸手摸索起護符的頸鍊,開始祈禱。

  「喂喂,沒這麼可怕吧?」

  德雷克一臉無奈,回過頭驚見魯帕譴責的眼神。他自知理虧,默默退到迪特身邊,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背。

  「別擔心,那位大人雖然長得那副尊容,也是信仰女神呢!要真打算對你不利,女神大人可不會放過他!」

  他舉起手在胸前握拳,嶄露著大大的笑容,試著擺出可靠前輩的模樣。

  前方傳來某人響亮的咂嘴聲,德雷克假裝沒聽見。他已經有太多事要煩惱,虛弄神意這種事,為了生命安全,女神會原諒我的。

  笑鬧之後迪特緩解了不少,終於抖擻起精神,振作了起來。

  四人四馬錯落著走在百年古道上,周圍枯林漸漸從低矮不及馬肚高的樹叢,一點點吞噬掉荒蕪的景緻。南風颳起,帶來了深淵密林獨有的腥味。

  拖入深淵啊!話說深淵本身也被當作神靈來信仰,雖然信徒稀少,不過後面那座堡壘裡就有一個呢!

  紅髮紅眼、如同火焰的騎士形跡可疑,但侍奉淵神的葛拉修家,幾乎每一個都是正義的狂熱信徒。肖恩或許是例外,他看著女神聖壇的眼神簡直跟戀愛了一樣。

——請賜予無可饒恕之人償還其罪的機會——

——請賜予我將罪人送至祢門前的力量——

  何謂正義可是因人而異。

  想到偶然耳聞的禱詞,德雷克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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