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靈》Ch.11 餘輝燃復，冽冽周身。④

　　不對！這真的算是食物嗎？

　　「我也必須跟你道歉，格雷。」

　　他轉身，面對正用手掩嘴的格雷。

　　「那場荒謬的審問只是個障眼法，為的是讓你成為替罪羔羊。只要有嫌疑犯，就能以調查和審判為名迫使議會在年底前不要動作。就能騰出更多時間調查真正的犯人。因為我的自私，讓你和懷亞特經歷了這番不必要的折磨，我非常抱歉。」

　　威佛瞠目結舌，對長官的深思熟慮更感佩服。但他雖然佩服，卻也知道這番話的嚴重性。這是坦白了莫頓大人即使違法也要找到真兇的覺悟，而法令就是國王的意志，違法就是背叛國王……

　　「說是折磨太誇張了。」前一刻還保持著嚴肅騎士姿態的懷亞特慌了手腳，他從格雷身後走出，跼促不安地僵立著。「您這麼做的理由我們也能理解。不過您不怕我們說出去嗎？這是騎士團，不，是攸關大公本人名譽的機密吧？」

　　「因為我相信你們不是那種多嘴的蠢蛋。」莫頓笑道。「而且，我也想保持我們間的關係，藉由共享把柄。」

　　他對著格雷眨了眨眼，換來格雷彷彿嗅到臭味的厭惡表情：「您老太抬舉我們了吧！區區低階貴族小鬼說的話哪裡比得上騎士團團長和堡壘指揮官？」

　　貝堤娜拿起茶杯輕啜，似乎不打算發表意見。莫頓大人咯咯笑，說道：「這說明我有多看重你，以及信任你。格雷，即使你在這牆裡幹的事足以把你送上絞架。真是令人畏懼的力量啊！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呢！」

　　「臭老頭，你別把懷亞特牽扯進來就沒事啦！」

　　格雷毫不避諱地翻了白眼，回身一屁股往乏人問津的矮背椅坐下，只剩懷亞特滿臉疑惑地在兩人間張望。懷亞特趨前湊近格雷耳邊低語，格雷明顯不悅，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轉過頭重新面對笑盈盈的莫頓大人。

　　「狡猾的老狐狸！我會遵守契約繼續擔任治療師，再額外加個幫你蒐集線索。我們就把發生在這的事全部忘掉，行吧？」

　　少年怒目瞪視。看懷亞特一臉驚慌，顯然格雷的反應完全在他預期之外。

　　「非常抱歉！莫頓大人，他只是有點疲憊，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情緒比較激動。請您見諒。」

　　「我好得很！也不想想是誰跑來救你！」

　　格雷怒氣沖沖，看起來活力充沛，當場就讓懷亞特剛說的話變成笑話。但懷亞特一把按下格雷揮舞的手臂，堅定地對著莫頓大人鞠躬。

　　「契約內容不變，線索視情況幫您蒐集。我們也得保護自己，您能理解吧？」

　　「這是自然。格雷這種程度的魔法師可是非常珍貴的，我們當然會好好保護他。」

　　「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正午已經過了，現在上路有點晚呢！」格雷舉起杯子就推到莫頓大人眼前。「而且茶都涼了，你們一口都沒喝，真是浪費！」

　　叼唸完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真是辜負了巴拉德閣下的一番心意！」

　　被貝堤娜斥責後堅定地保持沉默的巴拉德，聽了點頭如搗蒜。懷亞特似乎遲疑著想說什麼，但被格雷一瞪就閉上了嘴。

　　「嗯？什麼茶葉這麼蒙得你的推薦？我倒是很好奇呢！」

　　「大人——」

　　德雷克尖聲阻止但來不及了。在威佛驚駭的注視下莫頓大人已經拿起冷掉的茶一口嚥下。

　　老騎士喉嚨鼓動，像突然來到寒冷的室外一樣打了個冷顫，雙眼微睜，但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特別的反應。他看向明顯在期待什麼而面露失望的格雷，表情像是將了格雷一軍般隱隱帶著得意。

　　「很獨特的味道呢！的確值得一嚐，為我這老頭子平淡無趣的生活增添了光彩呢！」

　　他煞有其事地說著語焉不詳的讚嘆。威佛疑惑是否有毒會讓人說話難懂，格雷就端著茶杯擠到了他們面前。

　　「尊敬的騎士，請賞個臉吧！不然巴拉德閣下就太難堪了。」

　　他眉頭糾結，語氣哀戚，不過表情沒有半點難過。巴拉德聞言竟真的擤起了鼻子啜泣，當然是半滴淚都沒有。

　　威佛瞥見貝堤娜又啜了口茶，掩蓋掉她嘴角的扭動。

　　他和德雷克面面相覷。茶看起來大有問題，但莫頓大人和貝堤娜都喝了，他們不喝就是對送茶的人還有中途堡失禮。格雷也喝了，應該是安全的。只是安全而已。

　　威佛掙扎著端起杯子，與面如死灰的德雷克對視一眼，仰頭喝下。

　　幾乎是立馬吐了出來。剛接觸到舌頭的那一刻，威佛還因為毫無味道而鬆了口氣，才剛放下戒心，恐怖的苦味就從液體滑過的位置肆意張揚地霸占了他的舌頭。

　　那幾乎與他咬到半生魚腹內沒清乾淨的內臟一樣苦澀，甚至更苦。苦味像觸手般緊緊纏住舌根，乃至於咽喉深處，幾乎令他有錯覺連胃部都嚐到了苦味。

　　德雷克臉色蒼白、俯趴在地，滿臉怨恨與震驚。他瞪著格雷，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他剛喝下就吐了出來，噴濺的液體撒滿了面前的木地板。

　　「『山麓之蔭』。前味苦到媲美毒藥，不過只要你耐著性子讓它在口中停留久一點，嚥下去之後就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甜美。雖然當初培育的目的就是為了惡作劇呢！」

　　格雷蹲在騎士們身邊，興致勃勃地解說。懷亞特滿臉愧疚，從格雷身後無聲地朝兩人致歉。

　　「沒、沒毒嗎？」

　　威佛連嗓子都啞了。這幾乎可說是一種攻擊了，他還以為自己對食物的味道挺不挑的，看來這不包括超出一般範疇的食物。

　　不對！這真的算是食物嗎？好像從身體內部竄出了一股燒灼感，他好希望他能更精通魔法，至少能現場變出水沖淡那味道。

　　「沒有喔！不然就不算惡作劇了呢！對了，喝水也沒用，這可是特別設計過的呢！」

　　他瞬間參透威佛在想些什麼，邊說邊研究起德雷克額上的冷汗。德雷克握起拳頭，但舉到半空又頹然放下。

　　「我的騎士們看來無法體會你獨特的嗜好呢！」

　　莫頓大人狀似哀傷地嘆了口氣。威佛卻覺得這位也愛惡作劇的大人八成是在看好戲，否則不會明知味道還讓他們喝下。

　　「這看起來不是一時半會緩的過來的。今天就別動身了吧！談話也是會耗體力的。你也是，格雷。」

　　「我可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格雷轉身走向空蕩蕩的書櫃，卻被沉著臉的懷亞特強行抓了回來。

　　「我會好好監督他的。」

　　「麻煩你了。格雷可是我們後半段路程的保命符呢！」莫頓大人看向終於恢復過來的騎士們。「等你們好了就去跟其他人傳達一下。明天日出前整裝好，準備回亞多戈伊了。」

　　「遵命。」

　　威佛邊咳邊行禮。德雷克在走出房門回過頭，張口欲語，但最後還是沉默地離去。

　　「那我們也先告辭了，莫頓大人，貝堤娜大人，以及巴拉德閣下。」

　　懷亞特在格雷開口前率先鞠躬，抓著似乎還想說什麼的格雷，一眨眼就消失在眾人視線裡。

　　「尤格，下午的事務就拜託你，我還得跟莫頓大人談一會。」

　　貝堤娜柔聲說道。巴拉德嘟囔著抱怨，但仍順從地說著遵命。收完茶具後便難掩失望地轉身離去。走過高文身邊時，他憤怒地瞪了騎士一眼。

　　積累的灰塵與青草，這個組合在一室書架間聞起來還是很奇怪。莫頓坐回原位，終於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運作還順暢嗎？」

　　高大的騎士闔上房門，順手反鎖，走到桌邊將一直握在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

　　「我無法確定。靜寂鈴從來沒這麼燙過。」高文僵硬的聲音從頭盔中傳來。他似乎還沒從催眠狀態中完全恢復，舌頭還有些不靈敏。「那到底是——」

　　「催眠魔法。而且是多重對象。雖然效果微弱，但考慮到作用範圍，比強力的單體催眠還要可怕。」莫頓拿起泛著虹彩光芒，猶帶餘溫的搖鈴，在掌中翻轉。「看來剛好到極限，這個大概是報銷了。」

　　高文嚥了嚥口水，瞪著原本應該是銀白色的金屬鈴。

　　「您就別怪人說您像狐狸了吧！」貝堤娜長嘆一聲。「我都要懷疑格——那個冒險者跑出牢房來找我是您計畫好的了。」

　　「親愛的貝堤娜啊！我敢保證剛才這一切完全在我計畫之外。」

　　雖然還在他預料之內，但他還是別說的好。這行為等同於跑到別人家庭院撒野，還是親切招待、別無嫌隙的主人家。貝堤娜銳利的眼神明白表示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表情微嗔，抿著嘴起身到大桌旁的書櫃取出紙筆和墨水。

　　「那為表歉意就請狡猾的莫頓大人幫我想想信該怎麼寫。」她「啪」地一聲將厚厚一疊紙甩到莫頓面前，似乎打定主意沒寫好不讓他走。「菲斯托大人的眼線可不只我一個，您得好好斟酌。」

　　美麗的紅髮女子瞪著他，看起來真的很不高興。莫頓咯咯笑著拿起最上面打草稿用的粗糙樹皮紙，接過高文沾好墨水的羽毛筆：「就說比起無止盡的宴會和美食，妳更喜歡在魔獸堆裡跳舞？」

　　貝堤娜愣了一下，隨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