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詩歌節側記:在海浪中成為詩人(上)

2017/10/30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2017年10月3日,臺北詩歌節講座「在海浪中成為詩人」邀請了從事海洋書寫的詩人汪啟疆與吳懷晨來分享創作經驗。

 

主持人楊宗翰介紹,汪啟疆是海軍中將,不僅以海洋書寫成名,退休後仍舊創作不輟,接連出版詩集《風濤之心.台灣海峽》《季節》,寫作的生命力驚人,更入選了台灣文學獎。基督徒身份的他,後來作品又轉向社會關懷,他的作品是結合國家、歷史與大海的血汗交織之作。也是台灣海洋書寫裡無法繞過的大家。

 

目前在臺北藝術大學任教的吳懷晨是「衝浪界的艾倫.狄波頓」。吳懷晨原本讀的是哲學,也以此從事教職,卻接連出版詩集《浪人吟》、散文集《浪人之歌》,他的哲學思考與學術訓練,與海洋詩與海洋散文激起新的浪花。

 

「在海浪中成為詩人」主講人吳懷晨(左)與汪啟疆。攝影:洪崇德

 

汪啟疆:我不想白活,所以我努力去體會我的世界

 

「我從未離開土地和感性,所有季節歸於人間、歸於塵土。」

——汪啟疆《季節》跋文

 

「余光中曾經說,中文文壇到現在沒有好的海洋詩,這對我有很大的刺激。知道有一些東西有待建設,我們就可以有探出的歡喜和嘗試。」汪啟疆說起他兩本近作的創作理念時,聲音宏亮,手舞足蹈:「我想看看我能走到什麼地方。」

 

這也貼合了他的生命經驗:「就像自己的軍艦第一次從美國回到台灣。嘗試就是經驗中間的歸納,我的《風濤之心.台灣海峽》就是寫這個。從大航海時代開始,歸納到我的某些認知。《季節》就是時間歲月,永遠在大家身上留下的塵垢。人生不可能不染塵埃,而在過程中理解哪些跟我有關係,是捨不掉的。我喜歡這份捨不掉,並在這過程中尋找我捨不掉的原因,所以產生了《季節》。」

 

對於楊宗翰提問,為何他可以在這個年紀仍保持豐沛創造力,汪啟疆大笑說:「『我如果是燙熱的,我周邊冷不下來。』我始終認同這句話,我會讓我周邊跟我一起保持這份熱度。」

 

作為一個創作者,汪啟疆自喻為一隻蜘蛛:「用身邊的觸動來觸動我自己,用自己的發掘和發現來嘗試寫東西,也是這樣的一個體會。那是對所有人的喜歡。我對所有人有虧欠和我該給而無法給的東西。文字給我的顫動和體認讓我可以寫我的東西。」

 

話剛說完,馬上用高分貝笑聲推翻前面的嚴肅:「這是假的拉!寫一句真的話。有人問我,老汪你還能寫多少年啊?再幾年你就老年癡呆症了,你不現在寫,你就白活了!我不想白活,所以我努力去體會我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世界,我要活在這個世界。就這麼簡單。」

 

汪啟疆表情豐富,在詩歌節現場是非常吸睛的一位。吳懷晨或楊宗翰提起他時,他反倒一臉無辜,好像這些讚賞都是令他心虛的溢美之詞。但若他拿到了麥克風,馬上中氣十足的稱呼觀眾為「夥伴」,軍旅生涯的團隊意識感與意氣風發,溢於言表。

 

面對大山大海的「高級浪人」吳懷晨

 

被楊宗翰譽為衝浪界艾倫.狄波頓的吳懷晨,提出對這次講座的忐忑:「雖然從海浪中成為詩人,但最近我都在爬山。」

 

與汪啟疆同台更給了他壓力。作為一名以教書為職業的教師,他被訓練要以事先備課的方式來處理自己的緊張。然而,閱讀汪啟疆的作品讓他的緊張感被加深得更多,同時也增添了對汪啟疆的好奇。

 

「我最近很認真地讀了汪將軍所有的著作,剛剛宗翰說《季節》是前年的詩集,我很想說,將軍你怎麼不幫我們唸一下。為什麼寫這麼好呢?我的驚訝跟主持人一樣,不是退休了嗎?詩意卻一直進步,談笑風生。我們應該拷問他。他為什麼可以在這樣的狀態下還能有高質量的產出。」

 

吳懷晨自謙地說,他的很多作品雖然主題都是衝浪,終究是不像汪啟疆在七零年代就開始的,把海洋作為主題去有意識經營。

 

他這次分享的其中一首作品〈衝浪人之歌——山海經〉更直接的陳述了他的寫作思路:「2009年寫的衝浪人之歌。馬武窟溪切割出海岸山脈,是很長的溪。再上游一點是泰源監獄,很久以前白色恐怖時期的監獄。如果有人問在哪裡衝浪,我就說在台東。再進一步說,就是在東河。東河浪很大,只有高級的浪人才會在那邊出沒。以往去海裡都不到五個人。我從只有五個人的時候堅持到現在很多人衝浪的時間。而東河那裡是一個大山大海,面對太平洋,回望海岸山脈,對面是綠島。因為這個關係,我才會寫了這樣一首詩。」

 

攝影:孫運璿。(臺北詩歌節提供)

 

種子與鹽巴:汪啟疆的兩個精神面向

 

接著進行的是兩位詩人作品的交錯討論。吳懷晨選了汪啟疆的三首作品〈美麗新世界.鹽〉、〈人一寬闊,世界也就寬闊了——一位創作者的美學觀〉、〈美麗新世界.艙間書〉。

 

「鹽,這是我的本質!」汪啟疆說:「陽光一曝曬,節日一經過,我就成為我自己的結晶體。我是結晶體的一部分,我並沒有忘掉我自己。這是一個關於本質的探討。加入海軍官校到退伍三十七年,我不能否定我最精華的地方。現在我已經不再跟海在一起,但它存在我的內在。在我的歸屬裡,永遠沒有消失掉。你豈能忘掉你的過程?⋯⋯我不屬於偉大,不屬於浩瀚,我回到了我自己的本質。請尊敬我乾燥了的凝固。請不要藐視我。我是一個認真的生活者。人啊,你能有比我更大的叛逆嗎?」

 

吳懷晨指出,即使先前的作品亦曾經用鹽作為意象,不過汪啟疆2015年的作品出現了「巨大的安靜」。汪啟疆的回應是:「所有人侷限在有限的空間之內,就是監獄生活,我把海上的監獄生活帶到陸上的監獄生活裡面去。我們侷限在這裡的時候,還有一顆自由想像的心。」

 

另外,吳懷晨代為朗誦〈美麗新世界.艙間書〉時說,「種籽」在汪啟疆的寫作中有特殊的意義:「林燿德曾寫一首詩:『汪啟疆,你帶種子出海嗎?』在船艙內,表述一個種籽袋如何被時間帶向遠方。種籽,為何在船艙?應該是有故事的。」

 

吳懷晨非常擅於做球給老前輩,而汪啟疆永遠來者不拒:「種子帶到任何一個土地上都會發芽的。長出什麼我們不知道,但那就是生命力。在一個封閉的艙間或魚缸,我的精神生活是很枯萎的。海上生活,不是想自己的事就是想別人的事,而我只能透過寫筆記本跟手札,讓自己在海上的枯萎中重新豐盈起來。我希望帶著種籽的生命力,到任何地方去發芽。」

 

汪啟疆唸詩時神情激昂。攝影:洪崇德

 

被延長的詩句:讀吳懷晨〈巴歌浪〉

 

相對於吳懷晨選了自己的三首詩,汪啟疆則集中火力,談吳懷晨的〈巴歌浪〉,「這首詩讓我想到胡德夫在東海岸的海灘邊彈琴唱歌」,他朗誦的時候要求全場觀眾一起打拍子,嗨翻全場。

 

「常常提到醉和飲的一首詩,讓我想到李太白:但願長醉不願醒。他有屬於自己的邏輯。」汪啟疆說:「這個人物有很多的不甘,在第一節沒有顯現,但第二節跟第三節都顯現出來了。在這首很長的詩裡面,我看到了一個跟海洋同屬性的人。詩裡不是個體在海洋中對衝浪的挑戰,還有生活的觀察,對自己的暴露。在暴露的中間,他對自己講了很多很多的話。這是我對他所訂出來的這一個人的狀況。這首詩的第二節,讓我非常的感動。」

 

「透過汪將軍的朗誦,我的某些詩句被延長了。」吳懷晨回應:「巴歌浪是一個地名,在台東長濱鄉最北邊。我把它引申為一個叫做巴歌浪的人物,他是原住民的形象,到後面兩節才會出現。這是台東的浪人,或原住民的人生狀態。」

 

吳懷晨說:「這個詩集出的時候,有個聽眾來到現場,那個聽眾後來成為我的臉友,他為什麼會來呢?他喜歡划海洋獨木舟,在巴歌浪上岸。他帶著獨木舟在那邊做海岸的旅行。我們的另一個朋友在這本詩集出版的時候已經過世了。他知道我們有著共同的朋友,就講到這件事情,並去那邊野吟過。這件事引發我內心的某一種份量。」

 

臺北詩歌節側記:在海浪中成為詩人(下)

 

 


撰文:洪崇德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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