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推薦|艾蜜莉・狄金生寫給世界的信

2017/10/05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窺見艾蜜莉感情世界的三封「主人信件」

 

艾蜜莉.狄金生為何隱居?學者專家的猜測真是五花八門,莫衷一是。不過應該多少與感情有關,這就讓我們想探問她的愛情生活、她的情感歸屬了。她有三封所謂的「主人信件」(Master Letters),長期以來一直是研究的焦點。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三封未署名、分別寫於185818611862年的信,是狄金生的手寫草稿,至於謄清本是否送達收件人手上,並不清楚。信裡充分表現對那位收件人無望的愛與渴求,害怕被拒絕與受傷害。

 

這三封信一直要到1955年才完整出現在世人面前,會這樣延遲,主要是狄金生家人基於對艾蜜莉的保護。

 

為何要稱收信者為「主人」呢?根據學者研究,艾蜜莉這麼做有大膽之處。《聖經》新約裡,耶穌的門徒稱耶穌為「主人」(Master),因此將所愛的人提升到與耶穌同等地位,這不能不說叛逆。而把收信人提到這麼高的位置的同時又把自己降到很低,因為在十九世紀這是僕人、奴隸、學子對執掌權責的人一種下對上的尊稱。2艾蜜莉這個密語隱藏多重心理狀態,耐人尋味。

 

主人可能人選一:衛茲華斯生

 

那「主人」究竟是誰呢?確切人物至今仍是個謎。許多學者認為是長老教會牧師查爾斯.衛茲華斯(Charles Wadsworth)。1855年艾蜜莉二十四歲時走訪費城,在那裡認識了衛茲華斯,根據艾蜜莉姪女瑪莎.畢安奇(Martha Dickinson Bianchi)的書《艾蜜莉.狄金生的生活與書信》(The Life and Letters of Emily Dickinson)記載她的母親蘇珊說的話:「那是個一見鍾情、強烈、相互有意的愛情。」不過因牧師已婚,為了不傷害另一個女人,艾蜜莉並未進一步追求。

 

衛茲華斯生於1814年,長艾蜜莉十六歲,年輕時喜歡寫詩,被視為才俊,不過最後是當牧師,而非詩人。寫詩的經驗使他的講道不同一般,深受教友與非教友的喜愛,就連馬克吐溫也喜歡。

 

根據學者哈貝格的研究,衛茲華斯嗓音深沉、情感內斂、語言明澈,是個不談論自己、極端私密的人。他僅願透過講道與人交流,私底下,就連教友與牧師同道都不願有所接觸。衛茲華斯動人的講道與感人的語言力量背後似乎深藏多年的苦痛、掙扎、悲傷、憂鬱與吶喊。他這種堅強、悲劇的性格、無法觸知的氣質深深吸引了艾蜜莉,並稱他是「悲傷的男人」。(信776

 

她還稱衛茲華斯為「我的費城人」、「我的牧師」、「我最珍貴的人世朋友」等等。衛茲華斯曾於1862年造訪艾蜜莉,並在畢安奇上述同本書上留下一則像肥皂劇的奇譚,情節是這樣:蘇珊的友人居里特太太跟瑪莎說,那年衛茲華斯尾隨艾蜜莉來到安默斯特,薇妮見狀,急呼艾蜜莉說,那個人來了!此時正在做針活的蘇珊看著氣喘吁吁、臉色蒼白的薇妮朝她奔跑過來捉著她的手腕說:「那個人來了!爸媽都不在家,我怕艾蜜莉會跟他走!」

 

事實上瑪莎書上說的這個故事一向被斥為不實的閒話,雖然她是艾蜜莉的姪女,並不表示她說的關於艾蜜莉的事全都是事實。瑪莎與她的母親蘇珊於1903年到歐洲旅行時遇見一位姓畢安奇的俄國軍官,兩人發展出戀情並結婚。不過這位俄國軍官在騙走瑪莎大筆錢後就消失了,此後瑪莎很注意她姑姑作品的版稅。據聞她的這則肥皂劇般的故事導致衛茲華斯的兒子感覺父親的名譽受損,為此相當不高興,因此讓後來的研究者更不易取得關於衛茲華斯如何看待艾蜜莉的相關資料。

 

1862年衛茲華斯從費城搬到舊金山,從此兩地遙遠相隔,此次的離別在艾蜜莉的生命留下一道刻痕。

 

主人可能人選二:山謬爾.包爾斯

 

「主人信件」另一個可能的候選人是當時擔任《春田共和主義者報》的主編山謬爾.包爾斯。判斷的依據是著眼於這三封信的語言、風格、意象,與顯現的焦慮,和1850年末至1860年初寫給包爾斯的信極為相似。

 

主人可能人選三:上帝

 

也有學者認為「主人信件」是寫給上帝,或純是虛構。不過這些信裡的情感非常真切,相關事實獨特且具體,加上實質對話的成分很高,不像虛構。若是虛構的話,應該會有虛構的回應。事實上富蘭克林在他的「主人信件」研究裡指出,在狄金生已知的書信裡,沒有一封信是虛構的,每一封皆有真實特定的對象。

 

這之中還有個讓人玩味的故事。若依富蘭克林的判定,第二與第三封信皆寫於1861年的話,那麼這一年艾蜜莉也寫了一首著名的情慾詩。1890年版狄金生詩集編者之一的希更生對於是否收錄這首詩頗猶疑,他擔心若因此招來一些惡意的解讀,恐非這位隱居的白衣女子所能想像。希更生與艾蜜莉通信二十四年,也親自拜訪她兩次,因此看到這首詩時心不免震了一下,雖然如此,最後還是加以收錄,他將之視為艾蜜莉的想像虛構。這首詩是這樣:

 

狂野的夜,狂野的夜!      

若我和你在一起,          

狂野的夜就是              

我們華奢的歡悅!          

風,徒勞無用──          

對一顆已進港的心──       

羅盤任務完成──           

海圖畢其功!              

划行伊甸園──             

啊,海!                  

但願,今夜,我能停泊      

在你裡面!               

 

根據學者研究,「luxury」在艾蜜莉慣用辭典的定義與「lust」緊密相關,因此中文翻譯為「華奢的歡悅」。在1861年那個時候寫這樣的詩無疑是打破禁忌!不過作為創作者、詩人,若不能創造出一種撼動人心、縈繞於心的情感效果,就不是功力高深的詩人。艾蜜莉深受浪漫思潮影響,曾說:「如果我讀到一本書,它能讓我全身冰冷到任何火焰都不能使我溫暖,我知道那就是詩。又倘使我肉體上感覺到彷彿我的頭頂被拿掉,我知道那就是詩。這些是我僅知的方式。還有其他的方式嗎?」(信342a

 

事實上,不少狄金生學者皆傾向認為「主人信件」裡的主人是衛茲華斯牧師。若是,那麼在衛茲華斯離開費城到舊金山後,相思的艾蜜莉約在1862年曾寫下一首在她作品裡極其少見的寫實詩作。

 

詩裡呈現城市早晨忙碌景象,我們看到了送報的報童、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馬車、早晨的陽光射進窗子、一排排磚造的房屋,還有一隻小蒼蠅,也聽到了一車的煤卸下時發出的刺耳聲。在營造這樣的景象,特別是這樣的聲音後,緊接的是她思念的人走過廣場的腳步聲,像是鏡頭由遠而近,一步步導向那個人的腳步的特寫。而就在腳步聲迴響之際,筆意一轉為疏離的語氣結束,似乎在說這個寫實的城市早晨是詩人當下紙上的想像。她與思念的人距離遙遠,就連一隻小小的蒼蠅都比她強,因為就算是小小蒼蠅都可以在她想念的人周圍嗡嗡縈繞!遙想某個城市(或許是舊金山)日復一日尋常的生活景象,可說是「無足輕重的消息」,但因其中有思慕的人走過一處廣場前往工作,就變得至關重要了:

 

我死也想知道──

這個無足輕重的消息──

報童們向著大門行禮──

馬車──輕晃而過──

早晨大膽的臉 ──盯著窗子──

但願那小小蒼蠅的特權是我的──

一間間房子挨著房子

以它們磚頭的肩膀──

煤──滾卸而下──嘎嘎響──多麼──靠近──

那個他的腳步正走過的廣場──

也許,就在此刻──

當我──在這裡──做夢──

 

1880年的夏天,已從舊金山回到費城的衛茲華斯到安默斯特拜訪艾蜜莉,這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他並未事先告知,按門鈴詢問僕人時,艾蜜莉正在照料她的花花草草,薇妮應門。艾蜜莉看到他時大喜過望,問他為何沒事先通知她,他回答說,因一時興起,直接從「講道壇下來登上火車」。衛茲華斯告訴艾蜜莉說他隨時都會死去。1882年四月一日衛茲華斯因肺炎與世長辭。

 

1883年初在一封給賀蘭德夫人的信裡,艾蜜莉說:「愛只缺一個日子—『四月一日』,『現在,過去,永遠』。」(信801)比這封信稍早,同樣是給賀蘭德夫人的信,信裡艾蜜莉感傷地說:「四月從我身上奪走最多。」(信775

 

三封「主人信件」對於現代人的情感生活,就其壓抑面與風暴面,尤值共鳴。

 

畢竟,十九世紀的生活方式與現代有很大的不同,但情感的遭遇與折騰,舉世皆然。我們可感知,接近灰燼絕望的情感,如何化成詩的火光飛翔,照耀人類的靈魂深處!

 

全文摘自《這是我寫給世界的信》,圖文由漫遊者文化提供 


書名:《這是我寫給世界的信》

作者: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

譯者:董恆秀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出版日期: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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