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戲隔天,我和攝影師阿成早晨便騎上機車出發。已持續了數週的大晴天,在我們出發時卻烏雲聚起,甚至落下小雨。這雨讓我們有些狼狽,但也沖走了三月燥熱的空氣,清涼的風與雨霧迎接著我們今天的行程。 水邊的社官伯公 美濃地區除了瀰濃庄里社真官外,在其他庄頭也存在著里社真官的信仰,僅存的兩座皆位在美濃最早開發的區域:「九芎林里社貞官」及「龍肚庄里社真官」,目前皆被列為市定古蹟,其中龍肚庄的里社真官伯公據說是保存最完整,未經改建的里社真官,希望今天能一探究竟。 從美濃市區往東騎,經過美濃湖後,逐漸進入了竹頭背地區。清乾隆3年(1738年)時,位在瀰濃庄東北角的竹頭背與九芎林正式有人進入移墾,九芎林即是現在廣林社區的舊名。按照客家人的習慣,開庄後即會在山邊水岸設置開庄伯公以及里社真官伯公,擔任守田守水關之職。 竹頭背、九芎林地區在民國六、七零年代重建水利設施完整之前,因地勢較高,水源不足,多為旱田,種植蕃薯、甘蔗等耐旱作物。旱田有種說法也稱作「看天田」,顧名思義是看老天爺賞不賞飯吃,因此生活多半貧窮。美濃有句俗語便說:「有妹莫嫁竹頭背,不系削番薯,就系剁猪菜。」 晚年深受貧病交迫的文學家鍾理和,家族所擁有的笠山農場也就是在這個地區。他在《故鄉四部》中,曾描寫他在太平洋戰後,自中國返台,卻看見故鄉竹頭角陷入旱災的殘破景象,土地龜裂、稻梗枯黃,鍋中的蕃薯籤遠多於聊表象徵的米,更甚之是父母親只能啃蕃薯葉,為了把蕃薯讓給孩子的慘況。然而現在路經竹頭背,也只覺得是個安靜的小村落而已。過往艱苦的農業生活,在水利設施重建後,得以進行二期稻作,也能在稻作之間種植菸葉貼補家用。然而如今需要抵抗的,或許不只是上天是否垂憐的雨水,而是這片土地以外,把人口吸引離鄉的競爭者,與侵蝕農村根基的自由貿易協定。 通往九芎林里社真官的道路並不好找,竹頭庄內的小路沿著紅磚牆彎來彎去,出了房屋聚集的庄頭中心後,兩側的風景彷彿是被山夾在中間,柏油路沿著谷地平原向前延伸,霧氣瀰漫的田埂上,間歇錯落著類似倉庫與溫室之類的房舍。這地方充滿靜謐的氣息,除了雨珠潑上安全帽的啪搭聲,以及偶爾遭遇的小貨車,別無他人聲響蹤影。 本來有些擔心會不會走過頭,在雨中又不太容易隨著導航系統前進,我們緩慢地騎著機車,巴望著有沒有善心人士能提示任何線索,面前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官方棕底觀光指標,向右指向九芎林里社真官的位置,我們心中不禁大喜。 在google地圖上的九芎林里社真官的位置,事實上是錯誤的,若單純跟著地圖走,可能這時就不知走到何處去了。在阡陌交錯的稻田中,相似的鐵皮房舍,偶然出現的幾塊檳榔田或是溫室,在不熟悉路況的我們眼中,完全無法成為辨別相對位置的標記。只不過新增的官方標記,也讓我有些意外,原來政府機關真的開始重視民俗古蹟了? 隨著指標轉彎後,是條更為窄小的田間道路,過了一條小橋,路已到盡頭,氤氳霧氣中,目標就在眼前。 背倚橫山,面前是條整治過的圳道,路底除了里社真官外,還有廣福庄開基伯公作鄰居,加上四周也安置著不少先人,看來是塊風水寶地。此地已是聚落外緣,且建築物面向聚落,是里社真官設置地點的一貫特色。然而,九芎林里社真官比起瀰濃庄的規模小上不少,且神壇上的裝飾也較簡略古樸。僅有對聯「里居千載盛,社立萬民安」、「四民俱感德,萬幸沐沾恩」,與「廣福庄水土里社貞官位」等字樣而已。 「......頭擺九芎林過窮,冇錢,還沒做社官伯公介時節,莊肚裏十家田坵賣分竹頭背,有人請地理先生來看,落尾伯公做起來,淨存三家田坵冇買歸來......」 根據鍾兆生訪問九芎林的居民,曾提到以前九芎林地區還沒建造社官伯公的時候,很窮沒錢,莊裡有十家人把田地賣給竹頭背,後來有人請地理師來看風水,建造伯公壇後,只有三家沒把田買回來。伯公守水口,也是守著財富,成為先民最穩固的靠山。 後來我才知道,除了瀰濃庄會額外在二月進行二月戲祭河江的祭儀,竹頭背(廣興庄)祭河江的日期與形式與瀰濃庄不同。祭河江與滿年福(歲末感恩伯公之祭儀)同時在年底冬至前的吉日舉行,雖然同樣會邀請伯公入座,也在河邊擺「河伯水官」的香位,但九芎林的里社貞官伯公並非在邀請之列。雖然在現代的地區劃分都被稱為竹頭角,但從此明顯可看出不同庄頭的原始範圍,以及分明的地域性。而九芎林相比竹頭背又是更小的庄頭,做滿年福時,便沒如此大陣仗。 離開前雨勢又變大了,我們決定稍坐片刻躲雨,在這安靜的山腳,遙想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