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時代》雜誌在2010年選為「史上十大政治犯」首位的緬甸在野黨領袖、下議院議員翁山蘇姬，10日展開訪問中國之旅。她此行背負著中緬交好的重責大任，也為其所率領的緬甸反對勢力尋求國際友邦的支持。然而世人對她這趟首訪中國，卻有著更多的盼望與疑問。
這位1991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會不會在訪問期間要求中方釋放另一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同時也是被《時代》評為「史上十大政治犯」第2位的劉曉波？這等於在良知上拷問著放眼緬甸總統大位的翁山蘇姬，是否還堅持著昔日的民主與人權的理想？
在國家與政治利益的多方考量下，這問題當然不容易回答。但她對羅興亞人悲劇的沉默以對，似乎也早就給出了答案。
翁山蘇姬是被尊稱為「緬甸國父」的翁山（Aung San）將軍之女，早年在英國受教育、嫁給牛津大學教授阿里斯（Michael Aris）。直到母親重病（翁山蘇姬的父親在她兩歲時遭暗殺身亡）返鄉探親，剛好遇上軍政府血腥鎮壓民眾，才決心投入民主運動。
6歲的翁山蘇姬。從裝扮與所處環境，可以看出優渥富裕的出身。照片來源：Ｗｉｋｉ
翁山蘇姬堅持非暴力推行民主，她領導的民盟在1990年的國會大選中，贏得超過八成席次的壓倒性勝利。然而緬甸軍政府不但不認帳，而且早在1989年就以觸犯「煽動騷亂罪」為名，將民盟主席兼總書記的翁山蘇姬軟禁，民盟也在勝選後被宣布為非法組織。軍政府說放人可以，但條件是：翁山蘇姬同意被驅逐出境。
翁山蘇姬知道，她一旦離開緬甸，從此就只能流亡海外，無法再回到祖國，所以她選擇留下，與自己的丈夫愛子分離，獨自一個人被軟禁在仰光的仰光大學路54號住居。她在1991年的諾貝爾獎得獎答詞（因未能出席，只能由兒子亞歷山大宣讀）中說道：「在緬甸追求民主，是一位國民作為世界大家庭中自由與平等的成員，過一種充實全面、富有意義的生活的鬥爭。它是永不停止的人類努力的一部分，以此證明人的精神能夠超越他自然屬性的瑕疵。」
堅持民主與非暴力的翁山蘇姬，一直被軍政府斷斷續續軟禁與監禁，直到緬甸當局決定走向民主轉型，翁山蘇姬才在2010年11月13日正式獲釋，並隨即宣布參加2012年的國會議員補選。2011年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蕊訪問緬甸，也專程與翁山蘇姬會面，並且轉交美國總統歐巴馬的親筆信。
2012年，翁山當選下議院議員，在國會中推動政治改革。同年5月，翁山蘇姬踏出過去24年從未離開的緬甸國門訪問泰國。6月在挪威奧斯陸參加諾貝爾和平獎的頒獎儀式，隨後又在母校英國牛津大學被授予榮譽博士學位。在9月至10月的訪美行程中，她除了會見美國總統歐巴馬，也領取美國國會授予的最高榮譽「金質獎章」。
重獲自由的翁山蘇姬近年已到訪許多國家，但從來沒有像這次中國之行如此充滿爭議。英國《衛報》直指，翁山這次降落的國家，同樣拒絕釋放他們的諾貝爾獎得主。《衛報》這裡所說的，當然是2010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因起草《零八憲章》遭到逮捕、並因「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11年有期徒刑的劉曉波。
澳洲麥覺里大學（Macquarie University）的緬甸經濟專家特尼爾（Sean Turnell）認為，對放眼今年11月緬甸國會全面改選、進而挑戰總統大位的翁山蘇姬來說，這場中國行是為了確保這個比鄰大國仍會繼續與她跟民盟合作。澳洲國立大學的東南亞專家費若利（Nicholas Farrelly）說，過去幾年中國在緬甸有數以百萬美元計的龐大投資，「到處都是中國蓋的道路、橋樑、水壩。」
但身為一位廣受推崇的民主鬥士，世人對翁山蘇姬到訪中國的期待，顯然不僅於此。六四學運領袖、目前在清大任教的王丹，10日便在臉書上呼籲翁山蘇姬「能在合適的場合提到劉曉波」，因為「接受中國邀請，還能提出人權問題，在我看來，這才是和平獎得主應有的骨氣。何況，劉曉波的境遇與主張，跟她有很多相似之處。」王丹說：「如果她不提，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會再尊重她。」
中國的維權人士胡佳也呼籲翁山蘇姬為劉曉波發聲，他說：「這是她的道德責任。如果我是她，我當然會這麼做。她並不會為此被逮捕或噤聲，相反地，這個行動只會為她帶來讚美與支持。」但是費若利認為，期待「務實而精明的」翁山蘇姬去批評邀請她到訪的東道主，並不實際。因為她畢竟是一位政治人物，「我們越早意識到這一點，對我們每個人都會比較好」。特尼爾對翁山的看法也大同小異。
其實在翁山蘇姬領導的民盟準備重演25年前的大勝、甚至她本人有意參選不符資格（目前的緬甸憲法排除家人持外國國籍者參選，而翁山的兩個兒子與已逝的夫婿均持英國籍）的總統選舉之後，世人已經慢慢察覺到她的不同，最明顯的一件事便是她在羅興亞人議題上的沉默。BBC甚至以「翁山蘇姬妳在哪裡？」為題，質問她為何不為緬甸同胞發聲？
二十多年來，被軍政府軟禁的翁山蘇姬一直被認為是堅持民主與人權的勇者，她清瘦的相片常可見於全世界的大學校園，長期支持她的U2主唱波諾（Bono）稱其為「我的英雄」，還寫了一首《Walk On》獻給翁山蘇姬，法國名導盧貝松（Luc Besson）以她為主人翁，邀來楊紫瓊演出傳記電影《以愛之名：翁山蘇姬》（The Lady）。但BBC批評，如今她已獲自由，卻不再暢所欲言。
這位69歲的下議院議員，在緬甸的國會裡批評政府改革太慢、不斷壓迫政府修憲，但對於緬甸最惡名昭彰的少數民族迫害卻未置一詞。BBC也將翁山蘇姬吝惜批評的原因，歸諸即將在今年舉行的大選。因為翁山如果這麼做，馬上就會成為佛教民族主義者的箭靶，這對一位準備尋求他們支持的參選人來說，當然不智。
聯合國今年派遣專員李亮喜到緬甸對羅興亞人的人權處境進行10天的考察，進一步揭露這個少數民族的悲慘處境。在緬甸甚具號召力的激進佛教分子阿欣威拉杜（Ashin Wirathu）卻批評聯合國干涉內政，甚至侮辱李亮喜是「妓女」、「婊子」。這件事當然引發聯合國方面的憤怒，同時呼籲緬甸的領導人譴責這種偏激而反智的言論。但身為反對黨領袖的翁山蘇姬，依舊沒有說話。
翁山蘇姬的支持者也為這位民主鬥士解釋，她不說話並不代表她真的不關心。抨擊羅興亞人或者阿欣威拉杜的問題，固然滿足了人權分子的道德感，但對緬甸的實際處境根本沒有幫助。若能贏得今年的大選，才能獲取帶來真正改變的權力。
要達到這個目標，翁山蘇姬不得不尋求緬甸廣大佛教徒的支持，弔詭的是，就是這些人造成了羅興亞人的悲慘處境，因此即便同為佛教徒的達賴喇嘛要求翁山蘇姬為羅興亞人「做點什麼」，但都未獲正面回應。
根據達賴對《法新社》的說法，他與翁山蘇姬至少兩次當面談到此事，達賴認為翁山應該有辦法做點什麼，但這位備受世人敬重的緬甸政治家認為有許多困難，事情並不簡單、極其複雜，這些難題應該留給政府去解決。
翁山蘇姬2013年訪問日本時，就被記者問到羅興亞人問題，她只說她絕對反對任何暴力，在政治上尤其如此。但羅興亞人是不是緬甸國民，那是另一個法律問題。她關注的是，緬甸何時能有真正的法治。在這支YouTube影片底下的第一則留言是：「你相信她拿過諾貝爾和平獎嗎？」
身處充滿現實算計與權力鬥爭的政治叢林，世人期待翁山蘇姬給囚禁另一位諾貝爾獎得主的中共難看，但她對自己與緬甸的期待又是什麼？廣大佛教徒的支持或許能鋪成掌握緬甸政治權力的大道，但翁山蘇姬與民盟倘若藉此掌權，又怎麼可能拋棄緬甸多數人的支持呢？
這是「成大事不拘小節」、亦或是「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的昨是今非？被緬甸政府控制了21的翁山蘇姬，如今是否會被權力慾所控制？世人無不希望她有朝一日用行動證明一切，只是那時刻似乎尚未到來。
作者介紹-李忠謙
Wenn du lange in einen Abgrund blickst, blickt der Abgrund auch in dich hinein.《Jenseits von Gut und Bö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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