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講話很玄啊。」
她不討厭他,只是習慣了很多伎倆。不同的人說著類似的調情話,不過是換了包裝紙的禮物盒,彼此都明明白白拆開了會是什麼。
這男孩子卻沒再接話,低頭在紙上用木頭鉛筆窸窸窣窣寫著字(這年頭還有人在用這種鉛筆?),我是不是說得太尖銳了,她暗暗反省,同時發現他剛才是以右手翻書和拿吸管喝飲料,此刻寫字的卻是左手。
巨大的、青筋畢露的手掌捉住削得短短的鉛筆,滑稽得有點可愛。
「對,我兩隻手都是慣用手,而且我的筆袋裡面也都是這種鉛筆。」
他頭也沒抬,怎麼會有人的聲音能比夜幕低垂,又滿載笑盈盈的星星那樣閃爍?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千萬別用油條的情話回答,她發現自己悄悄地升起一點期待。
你看,人是很悲哀的,即便看輕且看清這些情感周旋,仍然耐不住孤單寂寞,挨了過去討些溫暖。
「這是我最常被問到的問題,」他聳聳肩,「另外還有,這樣全腦開發是不是比較聰明?跟,你是不是重考生?」
她笑起來,他確實看起來比較老成些,眼神,是眼神的關係。
「妳知道,一枝鉛筆可以畫出56.3公里的線嗎?」
「所以呢?」她啼笑皆非。
「所以在我畫完至少十公里的距離以前,妳能不能繼續讓這隻貓待在我們的桌上?」
男孩有點窘迫的瞄一眼レオ,牠懶洋洋地趴在她手腕邊打呼嚕,「動物都特別討厭我,我一直很想練習畫貓,牠跟店裡的人都不親,連老闆娘也不親,就除了妳。」
「レオ是我撿回來的,」她愛憐的撫過牠暖呼呼的頭頂,「那時候牠受傷,我照顧牠到康復,本來想養,但是我會對貓毛過敏,就因緣際會,送給這家書店老闆娘養了。」
「為什麼會想養貓?」
「寂寞吧,而且我喜歡貓呀。」
「那妳很勇敢啊,」她有些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拿出第二支鉛筆,雙手併用,飛快的在紙上飛舞,構出草圖,「是我就不會養,不是有句話是那樣說的嗎,」他看著她,「擁有了就是失去的開始。哪天牠走丟了,老了死了,我會更難過。」
她不以為然的挑眉,「那你這輩子都不打算擁有任何事物囉?女朋友?男朋友?更不用說結婚了吧?」
「妳呢?」男孩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妳擁有妳喜歡的人事物了嗎?」
腦中閃過男人的身影,每一晚他穿好衣服戴上手錶要離開前的樣子,她特別討厭那隻錶,時時刻刻提醒她有限的時間,有限的關係。
男孩沒有再問下去,拿出另一張空白紙,雙手各畫出一條細線。
「比方說左手這條線是我,右手是妳,」兩條線從紙張邊緣往彼此靠近,「交會的這一點,」兩線碰在一塊,暫停,「就是我們今天在這間書店相處的時間,」線繼續延伸,往不同方向離去。
「然後我們就會分開,往其他地方和其他線有交點,再錯過。」
她搖頭,有股不服氣衝動的竄升,不曉得是想證明給他,還是給自己看,她抓住這個陌生人的手掌,猛然拉向自己,他驚訝的抬頭。
「你和你的線性理論,」重重的說著,她抽走他的鉛筆,「少了溫度,少了人性,」她用鑲有橡皮擦那端掠過他的手臂,停頓在他們交握的雙手上,「我們交會了,對不對?」鉛筆繼續往前,經過自己的臂彎、レオ、肩膀,停在胸口,「但我們活在立體的空間,你沒辦法穿透我離去,同時,不會只有一個因素影響我們之間的相遇,」レオ在兩人之間翻身,撒嬌的想去抓鉛筆,「你會被牽絆,被影響,我們有慾望,有執念,」她微笑看著懷裡的貓撲上前,「即使你往前,我對你的渴望足夠強大,我就會折返方向去追逐你,直到追上你,」レオ被她持鉛筆的手抱住,滿足的窩成雪白的球狀。
「如果我們繞著彼此打轉,我們就建構成為圖形,沒有岔口,永遠不需要結束的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