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整整一年沒剪的頭髮,喀擦剪了一大截,但還是沒多少人發現。不打緊,至少自己心裡有數。五月初,頭髮捲了。
髮絲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或者應該說,渺小的人之於整個記憶的洪流,每一處被浸過的部位,都得沾上一點不同味道的水,附會意義。而記憶的洪流可是每分每秒都在變的,你留不住,當下也記不著模樣;它之所以沖到你身上又逝去的目的,只是為了給予現下這一刻的你,一個可供未來辨認的印記。
所以彎著的髮尾、淡咖的髮色,都可以是我十八歲的印記。所以,那天你問我:「我想要變回以前的髮型,你認為好不好?」我也只能心頭一笑覺得,啊,原來我們彼此都那麼想回到過去——原來,時光真的不會倒流,但是我們總可以靠著一些憑據輔助,潛意識地催眠自己,以為真成功地把整個世界打包,帶回了故事開始之前。彷彿一切都不曾有過,我們還是兩朵各自獨占一方的花,相互欣賞、偶而對望,卻始終不會翻過底下的土壤,紮根到對面的國度裡安居。
然而世界並沒有被我打包。我看著鏡子裡捲髮的自己,還是會遙想從直髮之後開始拉近距離的我們。靠近、貼近、合成一體,然後漸離。整整兩年的光景統統附在那頂上長而細而毛躁的直髮,斷裂分岔的髮尾有若越走越崎嶇的故事末段,最終仍被我以整理之名義,一刀斷去。只是頭髮斷了,記憶沒斷,我再清楚不過。現在的我即便梳起一頭捲髮,紮成了一束馬尾,朋友看見說:「妳這樣好像大一時候的妳喔!」我仍知道,我有的只是空殼。一個困在半途上的空殼。
但也是因為走過變化,才知道,我們企圖保有的永遠都是那些,可以從中得到力量的時期;我們想走的方向,其實只是回家。即使後來的我們,常常都僅能帶著濕漉漉的身體,憑空揣想尚未浸入這一攤水之前的我們,是怎樣過著乾燥而純淨的生活,不覺寂寞、不覺有錯,不覺得如果少了彼此,就會天崩。
2013/05/13
寫於台北,政大
攝影:追奇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