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pixabay 《紅樓夢》第54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中,賈母有一段精彩絕倫的發言: 「這些書都是一個套子,左不過是些佳人才子,最沒趣兒。把人家女兒說的那樣壞,還說是佳人,編的連影兒也沒有了。開口都是書香門第,父親不是尚書就是宰相,生一個小姐必是愛如珍寶。這小姐必是通文知禮,無所不曉,竟是個絕代佳人。只一見了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那一點是佳人?便是滿腹文章,做出這些事來,也算不得佳人了。比如男人滿腹文章去作賊,難道那王法就說他是才子,就不入賊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編書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既說是世宦書香大家小姐都知禮讀書……自然這樣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麼這些書上,凡有這樣的事,就只小姐和緊跟的一個丫鬟?」 有時,自己讀著《鶯鶯傳》,即使身為現代人,也不免被情節牽著走,崔鶯鶯怎麼會如此回應張生?張生又怎麼能夠作出「忍情」的卑鄙行為? 賈母批評《鳳求鸞》的一席話,有如醍醐灌頂。 不只是用來評論才子佳人原型,用來看看現代的社會與文創的情況,不是也很適當?現在流行的各式言情小說與偶像劇,也不比話本裡的才子佳人那種一觸即發的火花來得高明。 這一段賈母批《鳳求鸞》,雖是極富批判性的內容,曹雪芹寫來可是趣意橫生,妙筆生花。先不說才子佳人之類的書籍,在當代是禁書,尤其是大家閨秀,更是嚴加禁止閱讀,偏偏由德高年劭的賈母口中不經意聊起,可見賈母也有年少輕狂,有一段偷看禁書的青年歲月,為人處事圓滑老練,卻一點也不顯得老古板,實是大富貴人家的主母格局。 再來談談,曹雪芹這位寫故事的高手,背後用到的操控手法,先是從說書起筆,女先生兒說最近有一段新書叫《鳳求鸞》,裡面的「鳳」是指一位公子叫王熙鳳,是以打趣正牌的王熙鳳起頭,再緩緩說出一段模仿才子佳人原型的劇情,當作者敘述這段「劇中劇」時,讀者的注意力又被分散了。 總結來說,故事的步調即是:打趣─模仿─批判,如此一來,批判性的衝擊力在無形中降到最低,就算作者是真批判,讀者也看得很開心。 閱讀《紅樓夢》,有人喜歡從佛經的角度,有人喜歡從顛覆才子佳人的角度,有人喜歡從政治角力的角度,有人喜歡從愛情發展的角度。 還有沒有一種更純粹的可能性,作者只是用最客觀角度創作,寫出生活中的大大小小趣聞,用來自娛也娛人? 我獨愛從細微的生活情境,觀察出有趣的地方,或許,這才是原著曹雪芹的本意,《紅樓夢》第一回:「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詩後便是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親自經歷的一段陳跡故事。其中家庭閨閣瑣事,以及閑情詩詞倒還全備,或可適趣解悶。」 大觀園的繁榮與沒落,是整個故事的大架構,細讀之下,漸漸發覺,在大觀園中發生的各種生活瑣事,才是不可或缺的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