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三):告別Alex與阿銘】 在「豬肉房」待一日後,我被安排到一個十多人的倉,等待「過界」──即是懲教當局決定派發你到哪個監獄服刑。荔枝角就像是一個大型中轉站,大多囚犯抵埗只停留數日,便會到別的監獄。監禁日期較短的,有些亦會直接留在荔枝角服刑,到比較新淨的「新翼」。 在大操場中與Alex分別,各自進入不同座號大樓,步出電梯,踏入囚室倉,遇到阿銘是令我挺驚訝的。一方面我本身認為根據慣常做法,當局會故意分開囚禁13+3(東北案及公民廣場案)被告,令同案或關聯犯人不能聯絡。另外,我也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在這樣陌生又充滿未知的環境,至少有人能聊些共同語言,談談各自心底內的想法。 瞥見對方後,阿銘熱情地招手,著我到他旁邊坐下,臉上掛著大家都非常熟悉的爍爛笑容。這是一個讓囚犯自由活動的囚倉,晚上完結活動時段就會到睡倉睡覺。倉內的人大多都在看電視、放空、閱讀或寫東西,有些時段可以捉象棋和玩康樂棋。比較內斂的我都坐在角落,與阿銘聊個不停。他比我早兩日進牢,自然就將所有他聽到看到的資訊、規則如數家珍的與我分享,也先借他的筆和紙予我用,一抒我的筆癢。 阿銘應是目前官非最多的抗爭者——因東北案入獄13個月,還有旺角藐視法庭案以及佔中九子案,一共「三條褲」(三宗罪)。面對貌似無盡的牢獄,一向非常堅強的阿銘顯得困倦。他說坐牢最讓人傷痛的是無法與最親的人見面,包括家人、未婚妻。未到來的兩宗判刑,亦讓他對未來感到迷惘,不知道何時可見天日。「呢下政府真係打得好傷。」他感嘆。我深有同感。傷,不意味我們會退卻、會退縮,但歸根究底,所有給在前線受刑的人,與你我一樣,都渴望平凡簡單的生活,都是普通市民,卻因為有爭取公義的理想,而被迫放棄生命許多事情──工作、家庭、前途。不能與家庭相聚、不能與好友流連、不能與愛侶牽手,對於「有血有肉」的人來說,這是非常殘酷的。縱使我們對民主自由有着無比的執着,願意附上牢獄的代價爭取,但在鋼鐵後,懷著的還是一顆渴望著感受世界,噗通噗通在跳的心。 阿銘的刻苦鍛練,還展現在他對自己苦行生活的期許。鍛煉身體,每天跑步運動,務求做到「六舊腹肌」;節制飲食,工資全買郵票不買零食,吃飯不添汁料,用最樸素的餐;大量閱讀和寫文章,豐富腦袋,做好思想準備。來到監獄,受刑也要變得productive,不單純只想「捱日子」,還要將身在囹圄的日子變得更有意義,我在阿銘不屈的意志看到這種積極的態度。 夜晚回到睡倉,三四個人一間房,我和阿銘分在不同房間。由於這是不斷流轉的中轉站,每晚都新舊交替,不帶走一片雲彩。第二晚起,我便離奇的成為房間的「識途老馬」,提醒著新來的人一些生活細節。夜晚囚倉有兩三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多數回來閱讀和寫文章、日記,身邊的人都太過陌生,難以打開話匣子。 在荔枝角的數日很快便過去,期間戰友們來到荔枝角聲援,在聲援的那晚,我住在某棟大樓的8樓,其實難以清晰聽到樓下的支持者的叫喊,我還以為是懲教的一些演練導致有嘈音出現。最後在報章看見相關新聞,才知道那是給我們的鼓勵。8月20日的十數萬人大遊行也令我們深感安慰的支持,籌得的款項亦可以使更多在鎂光燈後的支抗爭者得到適當的支援。 接着,我便懷著忐忑的心情準備「過界」到塘福監獄,阿銘到赤柱監獄(方便再次出庭) , Alex則到壁屋監獄。這應是我在獄中最後見到他們的時間。臨別的前一日,我站在鐵欄間隔著的窗前看風景,覺得多望些自由世界,令我舒暢。阿銘走過來,持相反意見,然後逐一指認出附近的建築,有朋友的家、社記總部,充滿回憶。也許這是由回憶所誘發的傷痛,愈看便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