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一)】 8月17號下午,是公廣案刑期覆核上訴宣判的日子。 那天早上,我都攤睡在床上,讓過去兩天哭累、哭重的雙眼休息過來。我不是個易哭的人,我的眼淚只為別人而流。看着多位同伴於東北案被重判,內心很難接受,亦哀歎為何好人當災,壞人卻逍遙法外,行使受到制度保護的暴力,傷害大眾,令政策只惠及少數肚滿腸肥的人。 面對東北案的宣判,我確實有點情緒崩潰,但經過兩天的休息後,反而令我對公廣案的判決顯得坦然——即使我知道這會是與東北案刑期相約的重判。一方面東北案的宣判令我有心理準備面對牢獄,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成了「先賢」,比我們更先替公義承受苦楚,我就變得更少包袱,更無畏了。這與閱讀名人傳記的效果是類似的,當你得悉過去在艱辛百倍的狀況下,那些民權鬥士在無窮壓迫下仍挺身而出,承受比你面對更多的苦楚,使命感悠然而生,告訴自己,你沒有理由退縮。 前約45分鐘抵達高院,整個大堂已站滿前來聲援的朋友和支持者,大家似乎都有種「道別」的氣氛。那當然不是「永別」,而是大家都知道,活躍於公共事務、網絡的我們,將會有段時間幾乎與外界斷絕聯繫,即使間中會有資訊流出,卻也鐵定是在大家的日常生命消失。 有些人帶着黃雨傘,有些人舉着聲援的標語,有些默默拭淚,大堂的玻璃門內是一排排黑壓壓的記者,在我進入高院時鎂光燈此起彼落。我在人群中搜索着認識的朋友,逐一與他們擁抱暫別。當中,有我的中學同學、大學同學,有學聯和眾志的戰友,也有我在民權路上認識的好朋友,在過去幾年承蒙大家的厚愛和鼓勵,我心內滿是感激。 身處逆境時,壓力可以壓垮一個人,無論是意志的分解,放棄抵抗,還是陷入無盡肉體和精神的痛苦傷害。尤其是在群眾運動中備受關注的「領袖」,在抵抗強權時面對對方排山倒海的攻擊,又要爭取市民及團結內部支持,可是一樁非常困難的任務。責任心強的人面對如斯局面,很可能陷入自我指責和埋怨的局面,承受加倍壓力。這些情況下,尋找與你經歷共鳴的同行者或先賢,以及得到身邊的人以及市民的支持便更加重要。在每一個擁抱道別中,我感受到的是力量、盼望和承擔,我清楚「吾道不孤」,在每個備受煎熬的夜晚,都有你們在旁,築起一道共通彼此,守護公義和初衷的城牆,孕育彼此的心智,不讓腐朽侵蝕我們的意志。 在學聯和眾志戰友的簇擁下,我們在高院大門內發表了刑前宣言,便與大夥兒上法庭應訊。法庭內的座位、同層大堂的座位早已爆滿,地下大堂亦裝滿無法入座及觀看庭外直播的人。應訊時發生些小插曲, 三出三入法庭,心情又變得忐忑了點。擾攘過後,法官終於宣判,各人被判8至10個月,因律政司上訴和完成社會服務令,各減1至2個月。 我被控煽動非法集結,罪名最重,故此被判八個月。聽到判決後,我捉着坐在左方的黃之鋒及右方的周永康的手,深沉一推,勸勉大家在未來數個月要勇敢面對生命的新一章節。他們都投放堅定和信賴的眼神,這是同行者結伴的威力,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大家心安。 押至法庭地下,準備隨囚車前往荔枝角收押所前,我能先見律師。我告訴他們這是一個非常不合理的量刑標準,將對日後示威遊行產生極大的無形的潛在危機,為了所有支持民主的市民,為了後來者們,定必上訴。 我們上著手扣,經過幾道程序,押至囚車,我和周永康一同前往荔枝角,之鋒則因未滿21歲(是少年犯) 而前往壁屋懲教所。 囚車的玻璃是啞黑色的,要攝影機燈光照射才能看清楚容貌。囚車先要通過約數十米、漆黑的通道才能離開法院,而那條通道正是記者守候囚車的地方。短短數十米,本應一眨眼就駛過,奈何記者瞥見囚車駛出就一擁而上,司機只好慢速安全駕駛,以免傷及非常擠擁的記者們。漆黑的隧道中有此起彼落的鎂光燈,讓我有置身迪士尼樂園機動遊戲的荒謬錯覺。等待我們的是不可重來的生命,而我們要迎接的,正是生命中不能迴避的挑戰。或者,用別個說法,這正正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