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和也過著與前陣子沒兩樣的生活。只是課堂的節奏變快了,密度調高了。不過種類等量減少了,複習的機會也多了。每個禮拜二、四、六到飲料店工作,其他基本上都待在寢室看書上網。一天接著一天。 手機在和也用筆尾搓著腦袋,使勁弄懂class和struct在inheritance觀念中所扮演的角色時震了一下。他偷偷瞥了一眼,是彩音的簡訊。和也舉手向教授提出上廁所的請求,來到走廊盡頭靠著圍牆打開訊息。 『你覺得,愛情跟麵包哪個重要?』 和也摸不著頭緒,回想昨晚跟彩音通話的過程,好像也沒聊到類似的東西。 「都很重要啊。怎麼了嗎?」 幾乎同一時間。和也按下傳送,馬上就收到了彩音的另一封簡訊。 他從來沒有想過,七月底的風也能凍得嚇人。 『我們分手吧。』 黑色像素拼成這幾個字,牢牢地鑲嵌在手機的顯示器上。沒有誤會,寄件者是暱稱小寶貝的彩音,收件者是他自己。 和也發愣,用力按了通話鍵,但不管幾次傳來的都是-您所撥的電話未開機,那冰冷絕望的宣言。他癱在角落,打了封塞滿問號的簡訊。不是形容,是真的只有問號,像在windows踩地雷遊戲的每個格子上都按了兩次滑鼠右鍵那樣。和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又好像隱約地明白。心雖然痛,不甘和困惑卻站得遠遠的。無力感代替了悲傷,將他的血抽換成透明的液體,流過管壁空蕩蕩的。維持著機能,卻遺失了觸感。 也不是淚,和也並不想哭。 他沒有回到教室,付出的代價是一本抄滿重點的筆記、裝了藍紅色原子筆及自動鉛筆各一支的筆盒、用來攜帶那些,寫著某單位敬贈的廉價後背包。還有polymorphism的基礎用法,和接下來更深入的程式技巧。 那些跟彩音該怎麼衡量呢?都不重要了吧?和也曲著腿坐在床上,一遍一遍不斷地想。房裡的空氣漫著霉味,雨從他發現之前就已經那麼下著了。天花板好近好近。他抱緊了自己,像脆弱峰崖頂端的雛鳥,側耳傾聽岩塊的塌落。 從那之後彩音切斷了所有聯絡的管道。手機、BBS、MSN、ICQ…家裡的電話也特地交代過似的,一律以她不在來搪塞。和也束手無策。他曾經動過直接衝回老家,當面和彩音對質的念頭。再想下去又覺得那能怎樣呢?不就是傷口跟傷口的互相撕裂罷了。話雖如此,其實和也根本沒那麼偉大。他只是害怕。 拖著這般渾渾噩噩的心情,和也打開了他的大二上。暑修很顯然成為一個浪費錢的事實。擋修的結果讓他這學期有了令人羨慕的空閒,就算選了不少通識課程來填充也一樣。彩音這邊依舊持續躲著他,耿耿於懷之下,和也開始出現經常性的失魂,每每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徘徊在彩音上課的教室附近。不久終於有人注意到那個,看不下去帶著利刃搶過和也手上封印著的盒子,一股腦把那給撬開。是暑假與彩音一同出遊的另一位女孩。和也這才完全了解事情的始末。其中確實有著他當初準備好的猜測,而那或許才是造成一切的癥結。 『你們都是溫柔的人,我想彩音是怎麼樣都不會親自對你開口的。』 彩音在三天兩夜的墾丁之旅,受到了學長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們玩樂瘋狂,他們享受青春。喝了點酒,發生了關係。彩音不覺得後悔,也答應了和學長的交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對和也提出分手之後才點頭。學長的背景普通,不算富有。父母只是金融業的上班族,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家世。外貌一般,身高比和也再矮一些。談吐風趣,但那也只是誰都辦得到的水平。 「那為什麼…」 『學長是電機系第一名。每一學期都是。』 原來,這就是愛情與麵包兼顧的抉擇。和也藏在全罩式安全帽裡面,虎頭山的風挾著真相衝撞他裸露的毛細孔。聽完彩音朋友的話,和也又進入了自動導航模式。這座山一直以來都是垃圾的掩埋場,據說明年才要翻新復育,推動公園興建之類的工程。 「這些垃圾顏色跟你多麼相配,你可千萬別說自己不是垃圾啊。」和也想起四、五年前一部港片裡的台詞。「我本來就是垃圾,我不會不承認的。」 他沿路這麼說著。對著自己說著。他的確沒把自己搞丟,他知道自己正在這裡,只是不曉得在這裡幹麻?可以幹麻?沒了彩音,也找不到麵包的日子,今後該怎麼過下去? 「不只愛情需要吃麵包啊。」 和也關上車燈,融進黑暗希望不再被任何人看見。包括他自己。 遠方的夜景擾動地閃爍,像什麼也實現不了的星點。 像冷掉麵包上,乾巴巴的糖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