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瞞天過海：八面玲瓏》——女孩說：「看起來好好玩，我也想玩⋯⋯」

17 年前，史蒂芬．索德柏執導的《瞞天過海》翻拍六〇年代由法蘭克．辛納屈主演的《十一羅漢》，集結一線男星喬治．克隆尼、布萊德．彼特、麥特．戴蒙、安迪．賈西亞等等，用輕快的鏡頭節奏與配樂，串起複雜又娛樂的劇情，說一個發生在紙醉金迷繁華賭城的撈錢故事，換來成功的口碑與票房，並獲得資金繼續拍《瞞天過海2：長驅直入》及《瞞天過海：13王牌》。續集的票房雖仍亮眼，但逐集下降，作品本身也不如首集精彩。如今出現了新計畫《瞞天過海：八面玲瓏》，風格與內容承襲前作，但主要角色全換為女性，背景也從賭城拉斯維加斯換到了紐約。少了百樂宮酒店水舞秀以及富豪們一擲千金縱情享樂的闊氣，《瞞天過海：八面玲瓏》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慈善晚宴上，找到另一種華麗。

這回擔任計畫首腦的，是前作主角丹尼．歐遜的妹妹黛比．歐遜（珊卓．布拉克飾演），她剛坐完五年牢並假釋出獄，馬上找來好姊妹露（凱特．布蘭琪飾演），計畫召集行家完成一樁幾乎不可能的劫盜案：在大都會博物館的慈善晚宴上，竊取女星達芙尼．克魯格（安．海瑟薇飾演）頸上價值一億五千萬美金的卡地亞鑽石項鍊。

編劇兼導演蓋瑞．羅斯是索德柏（擔任本片監製）的好友，在風格方面盡力比照索德柏，使用順暢靈巧的剪接、蒙太奇手法，搭配刺激緊湊的節奏、輕快又懷舊的歌曲、轉折不斷且細節複雜的劇本等等，不過本片比起首集，還是略為遜色。例如主角們遇到的各種障礙，都沒能帶來重大威脅，連後段來追真相的保險調查員，都帶著一家親的和諧，削弱了懸疑緊張感。

好在這系列的迷人之處，一向不在於讓觀眾感覺角色們身處險境、生死交關，或擔心他們會否內鬨而自相殘殺，而是用出神入化、天馬行空的劫盜計畫，表現出他們多麼睿智與帥氣，行動多麼流暢到令人發噱，製造輕鬆又炫目的娛樂性。這方面，《瞞天過海：八面玲瓏》是不輸前作的。

但另一個較難忽視的問題，是主角間的對話及對手戲，幾乎都在說明劫盜計畫的細節，缺少更自然、私密的那一面。這群女演員的各式互動已經很有趣，若能多一些系列前作們宛如打桌球般活力充沛的對話，並增加內心世界的探究，相信會更精彩。角色塑造不夠的問題，在最後一幕呈現每個人如何花掉鉅額款項時最為明顯，因為觀眾沒有機會好好認識她們的過去，所以並不特別在意她們的未來。

幸好，《瞞天過海：八面玲瓏》的演員陣容相當有看頭，彌補不少空虛感，她們加起來共有四座奧斯卡、兩座艾美獎、五座金球獎，甚至還有蕾哈娜帶來的好幾座葛萊美獎。如果這樣還不夠，也被群星用魅力補起來了。這群大牌影星齊聚一堂，沒有要把別人的氣勢壓下去，而是給予舞台互相合作，每位演員也都帶來自己的獨特風格與味道。

其中最搶眼的是安．海瑟薇，她飾演的巨星角色，有嚴重的明星大頭症，但又得為保持形象極力壓抑內心的瘋癲失控，理論上應該很惹人厭，但海瑟薇演來充滿獨特迷人的魅力，讓觀眾移不開目光，正負特質的平衡拿捏得很精準，也極為幽默好笑。甚至這角色也與現實世界的海瑟薇成為有趣對照：她自從五年前以《悲慘世界》拿下奧斯卡最佳女配角獎後，由於致詞被部分人士認定為假掰、矯情，引發許多網友的負面批評與酸言酸語，她也因此淡出演藝圈一段時間。然而在《瞞天過海：八面玲瓏》裏，海瑟薇就像在詮釋當年她被惡意解讀成的誇張角色，演來游刃有餘、悠然自在，這輕鬆自嘲幾乎像在對批評者們翻白眼，可以說是最優雅平和的反擊。

此外，亞裔饒舌歌手／演員 Awkwafina 飾演的街頭騙子康斯坦絲，也令人眼睛一亮，該角色的特質與能力，不像之前此系列另一位亞裔成員 Yen 那樣充滿刻板印象，「身為亞裔」並不是定義她的唯一特質，而是獨特氣質、滿滿活力、對「工作」的在行與執著等等。

《瞞天過海：八面玲瓏》不僅找來一群充滿魅力的演員，也致力於將她們放在金碧輝煌的場景與奢華時尚的服飾中，尤其在大都會博物館的戲，鏡頭狂熱地捕捉華服與珠寶，劇組花相當多心思複製種種上流晚宴的細節，並找來許多知名演員、設計師與名流客串，連晚宴主辦人美國版《VOGUE》總編輯安娜．溫圖都親自現身電影，給足面子。在如此華美的環境下，看一群女人鬥智，真是享受。身為一介平民的我終於知道每年五月名人走完紅毯之後，在博物館裡做什麼了！

由 Sarah Edwards 負責的服裝更是本片大功臣，除了晚宴上群星鬥艷美不勝收，連平日穿著也配合眾角色特質，甚至連牛仔褲都有許多不同款式如寬褲、喇叭褲、抽鬚等等變化型，分配給適合的角色，考慮相當仔細。

但《瞞天過海：八面玲瓏》最深刻打動我的，是兩段台詞。第一段是個讓女性邊笑邊痛的妙答，發生在黛比解釋為何她不想找任何男性加入團隊：「男人會被注意到，女人會被忽視，而這回我們想要被忽視。」在現實中，以動作、體力、甚至智力作為挑戰主題的場合，女性挺容易被直接忽視的，就算有幾位實力堅強的女性在場，仍很可能一開始就被看作是「不具威脅」的，要經過很多努力，才能至少被當成夠格的競爭者。明明人有百百種，女人也有百百種啊！

由此連結到打動我的第二段台詞：黛比在執行計畫前激勵隊友，跟她們說：「某個角落有個八歲小女孩，正夢想成為罪犯，我們要為她幹這一票。」

這當然是搞笑說法。但弦外之音卻令女人如我感到解放，因為：一，它強調了女生的喜好與夢想可能非常廣泛、差異極大，世上總有不少女孩看著別人打靶或賽車的時候，心中會想著：「看起來好好玩，我也想玩⋯⋯」；二，也許沒多少人夢想當罪犯，但絕對有很多女生想看一大群女性角色在大銀幕上做出很酷帥、很「帶種」（嘿嘿）、很勇猛的事情。這幾位知名演員，為我們女性觀眾幹了這一票。

但請別誤會，《瞞天過海：八面玲瓏》並不大張旗鼓宣示女力，拍攝緣起也並非為某種政治宣示而拍（導演早在五年前就提出拍攝本片的概念，與近年來 #MeToo 運動或女性超級英雄電影潮的來臨無關），它真正想做到的，是以新的劫盜概念與不同角色，替《瞞天過海》系列注入新氣息，拍出一部娛樂性高的商業作品。只不過恰巧主角都是女性，也因此順道藉由某些低調的陳述，誘發女性觀眾的共鳴。女人不需要特殊待遇，只是希望擁有相同的多元表現機會而已。

當然，增加大銀幕上女性群像多樣性的方式中，如新版《魔鬼剋星》或《瞞天過海：八面玲瓏》這樣直接把主角全換為女性的作法，確是比較懶惰的。但這是個開端，讓觀眾習慣在主流商業大片中看到各形各色的男性與女性，也漸漸讓片商決策階層看見：只要劇本好、品質佳，以女性為主角的電影即使不是浪漫喜劇，同樣有利可圖。就像描述六〇年代美國太空總署三位非裔女性工程師故事的《關鍵少數》、或是宛如《醉後大丈夫》女版的《伴娘我最大》、以及女性超級英雄《神力女超人》等等，都有驚人的票房號召力。

安潔莉娜．裘莉在為《特務間諜》宣傳時，曾透露她原本有機會擔任龐德女郎，但她向對方表示，自己想演的是龐德。我並不一定想看龐德直接被換成女性（何不認真寫個新角色？），但絕對想看更多男女角色突破傳統限制，找到更自由的天空。也希望未來的女孩們，能在電影世界中找到各式各樣的可能性。

（全文劇照提供：華納兄弟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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