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沒辦法看到預售場的我,昨天起了個大早直奔IMAX電影院,欣賞最年輕奧斯卡最佳導演查米恩‧查澤雷的最新力作《登月先鋒》,看完之後我的感想很複雜,當下無話可說。(然後昨天拿完《碧血狂殺2》之後記憶就斷片到今天早上)早上尿完尿之後,我打開電腦,打開筆記,聽著原聲帶。
然後所有的電影情節從我眼前倏忽而過,眼淚自然而然滑落而下。
這部電影不是阿姆斯壯的傳記電影,即便它或許擷取了阿姆斯壯一生中最重要的段落,這部電影也不是旨在重演登月事件及其效應的電影,即便它也有一條時間軸,一路跟著登月計畫的進程,當然它仍是一部關於夢想的電影,即便這一次查米恩‧查澤雷旨趣不在敘述一個人如何達到夢想,他失去了什麼,而是反過來解釋夢想如何形成,以及為何它對我們既是必須的,也是無可選擇的。它如何是宿命式的,或者必須是宿命式的,正如這部電影宿命式的是屬於達米恩‧查澤雷的電影。
達米恩‧查澤雷具有令人嫉妒的天賦,作為一名電影導演之前,他更早的身分則是音樂人,這意味著連「沉默」對他而言也可作為一種音樂。如果你在《進擊的鼓手》、《樂來樂愛你》有過那樣被旋律先於影像而征服的電影體驗,那麼在《登月先鋒》你將再次被征服,音樂最強大的力量就在於那是超越文化的,如果說影像的使用尚且還需要顧慮接受者文化差異,音樂則完全不需要,它不像語言一樣你要學習文法、學習詞彙,當你聽到一段音樂時它所召喚的影像是因人而異,給予的感受卻相當一致,它不如影像的專斷,如我先展示火車正面駛來的照片,再展示驚恐人臉,再展示火車的近照,你就知道這個人要被撞,音樂是超越性的,越過種種的表象,召喚我們的感受,而沉默作為一種音樂,在本片之中被使用的恰到好處,它往往昭示了那些說不出、說不清的種種感受,它提昇了我們對演員們的演技的評價,並且先行的補足了這發生在美國、發生在NASA、發生在月球的故事與我們的遙遠距離。
如果你注意到後段裡頭出現的一段特殊的、帶有歌詞的說唱,並覺得比起其他只有旋律的音樂,這段說唱說明了達米恩‧查澤雷大概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他在本片要拍攝的東西是很侷限的,當我們提及阿姆斯壯:「這是我的一小步,也是人類的一大步」的名言,我們常常忘記了一種被刻意淡薄的事實,也就是這根本上是生於太空競賽,強國對決,以及專屬於科技大國,泱泱美國的計畫,人類一詞過於遼闊,淡化了在「人類」間種種的差異,以及美國作為世界統治者的事實,如果美國是一個人,那「登月」本身對他就像漢高祖劉邦作為白帝子斬殺赤帝子那樣的神話,讓地球上的人們無意識中認同了美國等於先進國家的事實,然而更糟糕的是這根本上不是一個人,而是充滿階級衝突的社會,有的人名利雙收,有的人一無所有,有的人生活在高級郊區,享受葡萄美酒夜光杯,有的人生活在黑色社區,享受匍匐痛打家暴餐,換言之就是:
「飯都吃不飽,誰在乎登月?」
於是達米恩‧查澤雷在本片裡並沒有只聚焦在登月小組一行人上,沒有只聚焦在阿姆斯壯及其親友身上,他還拉出了群眾的視野,試圖探討「登月對我們個人而言代表什麼?」因為我們能夠清楚從歷史了解,「登月對美國而言代表什麼。」卻不見得明白「登月對我們各人而言代表什麼?」我們總是學習歷史,但歷史本質上不過是一種官方定調的一種傳播,比起重複記誦過去發生了什麼,去探討那些事件對我們各自而言代表著什麼難道不是更重要的嗎?甚至「探討」本身不是也成為了把我們與歷史連結最具意義的手段嗎?,因為只有那樣我們才不只是歷史的玩物,而是與歷史前行的主體,關於背負著無法逃脫的歷史,及由歷史順勢鋪陳的宿命……這是在達米恩‧查澤雷前面作品裡若隱若現的主題,如今在《登月先鋒》不再隱晦的浮了上來,如同那十五號的月亮。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告別從來不曾簡單過,因為宇宙自始自終就將我們包在一起。
這是它給我們最驚悚也是最浪漫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