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給某位作者的半公開信(改)

2018/10/30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 本文是一篇舊文,寫於2016,這個版本僅調整過少數細節。因為專題文章數太少,系統會認定我沒有設定好專題文章列表,看著很煩,姑且拿來充數。進入職場以來,我偶爾是以寫分手信的心情給作者意見的;雖然嚴格來說,分手意味著什麼萬年單身狗無從理解,但這就是個比喻。
  • 對於一般讀者,這篇文章有閱讀的價值嗎?我只能說對我而言,在書寫當時以一個內容編輯的角色,重新思考了自己對文章好或不好的判準。文章中是針對「不好」的負面價值,但幾乎都可以反過來,指出我認為正面的價值之所在。
所謂半公開就是不可能全公開。這位作者是誰說實在不重要,就是個各方面都不重要的人。不過,我寫這篇文章的心情還是有點複雜,沒多久之前我還對輕小說作者被編輯放置play的事件感到不可思議,現在我卻覺得這行業出現這種現象或許不值得大驚小怪。
XX君,您好:
這篇文章我個人針對你的幾點問題回答。
「哪位認為寫作能力有問題?(按:指他自己的寫作能力)請他寫一篇可以說服我的政治文章給我!」
你認為要會做牛肉麵,才能評判一碗牛肉麵好不好吃嗎?
我前一份工作是某本政治性新聞雜誌的編輯,相信你知道那本雜誌。不知道你認為我有沒有資格?
我認為寫作能力的問題大致上以分為幾種,基本上這些問題不要太頻繁的出現,是都可以忍受的;但怎樣算是太頻繁、算是不及格,則隨著問題的嚴重性及其它因素及狀況而有所不同。若一篇文章同時併發幾種問題,給讀者/編輯的印象可能不只是不及格,甚至會是負分。
  1. 標點、錯別字、贅字等。都是低階問題
  2. 文句不通順、語意不清。犯這種問題的人比較容易有前一類中的贅字問題。常犯這種問題的人可能閱讀能力也有問題,因此他們不知道自己寫的東西別人會覺得看不下去。
  3. 文章結構有問題。到這邊為止的三種問題都算是基本的寫作能力問題,出現這些問題可以稱作「文筆不好」。但第二跟第三雖然問題比較嚴重(依高標準來看),卻也相對比較不容易判別。
  4. 沒有(好的)觀點,廢話連篇。寫出這種文章的人又大致可分成兩種,一半是基本寫作能力沒問題但要騙稿費的,另一半是基本寫作能力問題很大的人。
  5. 文章內容的知識性錯誤。這種問題有時可能很小、無傷大雅,但多數情況是絕對必須避免的。它們有可能僅出現一次,就讓讀者或編輯對作者失去信賴。
電影《一代宗師》裡,宮寶森對葉問說:「我們今天不比武功,比想法。」其實是既比武功,也比想法。寫作文章也就是這兩件事,比武功(基本寫作能力)跟比想法(提出好的觀點、扎實的知識、乃至有幽默感等等)。
一個思維清晰的人更容易通暢地對讀者做出表達,並做出好的文章架構(而且不只論述文章如此,連他媽的抒情文也是)。現在到處寫專欄的香港人鄭立就曾談過,大家認為他文筆好,他則認為,其實他只是邏輯架構算清楚(也因此寫文章很快)而已。因此3.跟4.這兩種問題,常常是正相關。(所以看這篇文章的架構就知道,我只能是第二流以下的寫作者)
關於你的寫作能力問題,我還是稍後再談,因為我很希望您能好好看完這篇文章。
「政治文章如果有能力問題,為何我可以寫這麼多文章投稿其他媒體而不會被說能力有問題?」
您投稿到哪些媒體?您的投稿在哪些媒體被一再獲得刊登呢?您有比較過刊登出來的文章和您的原文嗎?
這幾個問題您不必回答我,但您若能思考一下,絕對有好處的。接著我會談一下,為何我要提這幾個問題。可以先看一下這篇文章:
引述原文:
2015年3月,「故事」網站刊出〈台北城的風水之謎〉一文,內容夾帶許多史實錯誤。於是我寫了〈冒充冷知識的都市傳說〉指出這些史實錯誤。隨後,「故事」將那篇文章下架。我以為指正的目標已消失,也將我的文章下架。想不到,事隔一年之後,同樣的錯誤居然被印到書上發行了。
為什麼歷史專業(即使走向是通俗性)的故事網站,會刊出這種出一堆包的文章呢?甚至後來,當初被指正有誤的內容還被印到書上?可能的原因有:
  1. 編輯缺乏審核內容的專業
  2. 編輯缺乏審核內容的人力、時間
  3. 過於信賴作者或合作端,沒有內容審核
不論對歷史專門的故事網站或者發行《臺灣沒說你不知道》這本書的尖端出版社來說,答案應該都不是1.,因為這個時代光是Google已經能解決很多問題(我的專業來自Google,YA!)
而故事網站可能2.、3.兩種問題都有。作為這個網站的長期讀者,即使我讀過的文章頂多只有網站上的三四成甚或更低,但我已經注意到,文句不通順、標點錯誤、標題不切合內文、廢話或者內容無聊等有問題文章的頻率,遠比以前(他們開站的第一年)來得頻繁;而會出這種問題的文章,也比較多來自「說書」的書摘、「每日一冷」等合作單位。它們的合作單位可能已經太多、文章量也太大。依我看來,這些合作單位的文章應該是由合作單位自行上稿,而非交給故事網站的編輯處理。(按:再次強調這是一篇舊文,現在的狀況應已不同於我當時的觀察)
故事這個平台剛出現時,定位及形象跟芭樂人類學、巷仔口社會學、歷史學柑仔店、菜市場政治學這類「專業共筆」還很類似(當然細究起來,這些「專業共筆」的經營狀況乃至稿源,差異並不小。這位作者就曾投稿過其中一個共筆),但故事選擇推廣閱讀、更大眾化的取向。
要聚集、活絡臉書社群的人氣,文章不只得有品質也得有量,否則難以維持高速成長。故事與各種不同的文章來源合作,用文章量來換取並維持流量,這點是成功的,但在此同時也有了前面談到的問題。不過,目前他們的狀況仍算是瑕不掩瑜,也累積了相當的信譽,所以還沒有嚴重的負面影響。
扯這個做什麼?因為一堆媒體單位也都有和故事網站類似的問題。對網路媒體而言,他們和故事網站一樣需要文章量,紙媒也不時需要文章可以充版面,為了這些需求,即使不到沒有審核的地步,他們也很可能降低審稿標準。那標準大概是怎樣?
  1. 標點、錯別字、贅字等低階問題。
  2. 文句不通順、語意不清。
這兩個比較容易被讀者察覺的問題不要太嚴重,很可能就算及格。
因為,這是不是一篇高標準的好文章,未必有多重要,它可能就是要維持文章量跟充一下版面而已。而時事話題正熱的話,採用機率更會大幅增加。如果被退稿,一般退稿信也是公式文章,尤其不可能說「寫作能力有問題」這種會引起糾紛的理由(聽起來超不公正客觀的啦),何必認真去談這些有的沒的。
此外,面對單篇投稿,他們也較難判斷這個作者在文章結構、思維觀點、乃至其他智識上,是不是達標甚至優秀,甚至如前所述:這不太重要。當然,基本上我們還是可以假設,名聲、信譽良好的媒體,會有較嚴格的標準。(而不同媒體平台也會有不同的偏好、取向和稿量需求或指標)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問:你投稿到哪些媒體?你的投稿有被同樣的媒體重複採用嗎?又是哪些媒體?零星的獲得採用,並不能保證一個作者在寫作上的能力與信譽;而即使建立長期合作的關係,也不代表這個作者的文章真的全都優秀、沒問題。
那都只是個參考而已,一切還是文章內容見真章。如果版面沒滿,紙媒說什麼也得填上(只是要放爛文章還是別的方法解決);如果覺得缺稿,網路媒體也可能找到爛作者(何況當你感到有壓力時,判斷的過程跟能力很可能出問題)。和故事長期合作的每日一冷不就出大錯了嗎?而就我在紙媒的經驗,不少名人專欄之所以能維持,主要是因為他們是名人,而不是他們的文章都在水準之上;而一個基本寫作能力優異的作者,也會寫出空洞騙稿費的文章。
雖然我並不清楚您所有的投稿履歷,但舉發表過的實例來說,在某個專業共筆上有過一篇文章,真的不代表什麼(而且那篇文章也是那個共筆平台上我覺得最不知所云的其中一篇)。在早已缺錢缺人缺稿的X傳媒發表過三五篇,也都不代表什麼。這時代要成為作者太容易了,如果說那些代表什麼,頂多代表你寫的東西,應該可以滿足很低很低的標準。
這張圖就是我當時的想法,但我越來越覺得我就是個雞掰人
接著我稍微談一下您在寫作能力上的問題。先前討論胡適那篇文章時,我曾提過:
『希聖來談。......。談話不很有結果。我們太生疏,有許多話不便談。』我不懂引述胡適日記這段,為什麼要把『下午四點半我們去見蔣先生』刪掉。刪掉看起來就是胡適跟陶希聖談話沒結果了。」
  • (胡適日記原文:「希聖來談。下午四點半我們去見蔣先生。談話不很有結果。我們太生疏,有許多話不便談。」)
連引述都可以讓引文的語意出現錯誤、讓讀者誤解的人,我要怎麼相信他的寫作能力沒問題?這個錯誤乍看之下很難歸納到我前面提出的幾種分類,但它其實屬於我前面所提的第二類:「文句不通順、語意不清。」
您的文章中,「文句不通順、語意不清」的問題,已經在我所能忍受的極限邊緣。雖然給我經手過的應該沒幾篇,包括胡適跟小英南海;「新政府處理兩岸關係絕不能謙卑」這篇我有看過,並透過同事提出建議,但不被接受。您可以比較胡適、小英兩篇文章發表過後和你的原文,注意有所不同的地方。(按:文中所指的文章到底是哪些就請讀者不要浪費時間探究了……)
如果您覺得,差異好像沒有很大啊?
您可以理解成:那是因為很多地方我已經沒那個時間精力乃至意願去做更動了。(如果您覺得完全沒差,建議您回頭去看我對第二類問題的說明)
您的文章也有第三種「文章結構有問題」、第四種「沒有(好的)觀點,廢話連篇」這些問題。這兩點我就不再深入分析。(寫完後我又想了一下,這兩種問題比第二類嚴重得多。其實是因為我覺得我都在看一堆廢話,而對第二種問題更難以忍受。這跟(因為某種原因)討厭一個人時他的任何缺點都會被放大,是同一個道理)如果你說,我怎麼都沒跟你討論過?如前文所述其實是有的,只是不是我直接發言;你還可以再回顧一下我們提出文章意見時,您都怎麼回應的。
您一向認為:「我不認為自己文章不夠好」。
如果編輯認同這句話,認同會講這種話的作者,認為作者的文章真的夠好,那即使有些意見,也不會消極工作。但若是相反的情況,編輯看到這樣的作者,根本不會想理他。(雖說若編輯給你消極工作的感覺,原因也可能很多,不見得就是或只是覺得作者爛……) 所以我寫這麼長的一篇文章,已經是對你超認真的了。現在還是我的週末休假。
希望你能成為一個能讓我認同的作者,再來打我臉。
並非您的責任編輯
鄙人我署名

題外話:前面我已經提到過,第一類(標點、錯別字、贅字)及第二類(文句不通、語意不清)這兩個問題,在一些情況下就是文章得以刊登的低標了。
這也表示,如果有一篇一二三四種問題多重併發症的文章,雖然正常人會希望砍掉重練,或者放棄治療趕快把它送走,卻也可能只做一二類問題的修飾就放出去了。前提當然是「這篇文章一定得刊出」(不論理由為何),其他原因可能有哪些呢?(複選)
  1. 沒時間了做到這種程度就好。
  2. 跟作者溝通失敗,不想管他。
  3. 就是要讓讀者發現作者是個笨蛋。
  4. 編輯沒有或失去了判斷力。
  5. 牽涉到專精知識領域,編輯不夠瞭解(其實這一點雖然也可以包含在4.,但我認為有需要特別提出;4.可當作針對文章架構或觀點等問題)。
說實話,我最近覺得4.、5.的情況很容易發生(再說得坦白點,我發現我已經出過這種狀況)。編輯也是一個讀者,讀者可能有的問題,編輯都可能有。這也未必是本來就沒有那種判斷力,也可能是長期只處理一、二類問題,而對文章架構及觀點的標準沒有要求、不講究、不再敏感了。
其實我也懷疑我在這方面的確原本就不夠,沒有好的思維訓練。說這個這不是要幫我自己辯護而已,只是覺得作者跟編輯都是人,什麼問題都會有,你想像中作者/編輯所應具有的專業能力及表現,有時只是理想(妄想)的投影。
題外話二:寫了這麼篇文章幹譙作者的我,真的專業嗎?這是一個編輯該幹的事嗎?你他媽我真的不知道。前面那麼臭屁講得很懂得的樣子其實我(當時)正式回職場也不到半年(雖然用一種武俠小說式的說法,關於寫好文章這個主題我可以算有十五年功力……但能力哪是能用年資來算的,講這種話都是唬人而已)。真的是寫了一堆唬人的話。
最後,如果你看了這篇文章覺得我不專業、不道德、不想理我、不想跟我合作,請你明白告訴我,我會非常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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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一些幹話的地方,很可能沒空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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