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淺淺〈雪天〉這首詩因為她入選中國作家協會,突然廣被傳播及談論,我也被朋友問說這到底有什麼厲害?靠爸厲害嗎?
雖是一個早已不太讀詩的死文藝老青年,而且對中國作家、詩人也沒什麼認識了解(窩連她老爸賈平凹的小說都沒看過),不過這首詩的確用了一些技巧,窩是可以解釋的。
首先還是看一下賈淺淺《雪天》寫什麼鬼:
網路上有流傳其他形式(分行)的版本,但有圖為證,以中國作協這版本為準我想才是對的。如果它的分行不是長這樣子,接下來我能寫的內容會少一塊。
兩個層次的間接描寫
總之,我們知道這是描述雪景……或者是雪中尿景,而且雪很大遍地積雪,但這場雪可能已經停了。
我相信大多數讀者都可以像我一樣,推理出前段所述的場景。(就像下面這張照片,被推測是某隻狗或某個醉漢的大作)
但賈淺除了標題點明「雪天」,內文完全不著一個雪字,全作都用間接描寫(側寫),這個場景卻是可以具體想像的,就因為她寫了兩個人物去尿尿(這在標題提供線索的前提下才成立就是了)。
其次,我們可以推知這兩個人物頗可能是一男一女(而且我們基本上不會去想像,這是兩個老人家),她同樣沒有明寫,而是以尿在雪地的形象作為提示,並且加上分行形式的輔助來呈現。
分行與呈現節奏、時間的技巧
對現代詩不熟悉的讀者可能有時會對詩的節奏、分行的意義感到困惑,窩建議…這時候…可…改寫…成…
財哥體…就有可能減少許多問題,比如說對節奏的判讀:
我們…一起去…尿尿…你…尿了一條綫…我…尿了…一個坑…
但還是要說,不是所有的案例都成立,有時效果適得其反,只是這首詩幾乎完全適用。說回我們怎麼推知這可能是一男一女?一個是綫,一個是坑,這是人體工學和姿勢不同造成的物理性結果,賈淺淺同時以分行的節奏效果來呈現不同生理性別的尿尿時間:
生理男就是直接,快速,「尿了一條綫」,生理女則是,比較慢,要多分一行。形象跟聲音(節奏)結合啊!嗯,就是這樣(分行和空格甚至其他標點,經常都有表示時間間隔、節奏快慢的作用,但意義或效果的具體解讀還是看個案)。而且因為這兩人不怕冷,男的還可以好好尿一條綫,而不是中年以後滴腳盤的老態,一般情況下不會腦補這是兩個老人。
如果我們對文學作家、作品的認知或要求之一是,可以找到或實現一般人不會想像或做不太到(而且有效)的語言表達方式,這點來說賈淺淺的〈雪天〉應該算是達標的。
但如果說文學在技術上的途徑或門檻,要服膺於讓人得到閱讀的樂趣,乃至進一步的感動,那真的是看人……。
都是腦補真的沒問題嗎?
前面講到的都沒問題,都是〈雪天〉明確透露出來的訊息,或藉由這些明確的訊息在沒有摻雜額外腦補的前提下建構出來的。但是簡單的事都講完了,後面進一步詮釋才是難處。
你想像的是兩個身處雪國鄉村的小童,還是一對尿急兼且獵奇的成年男女?因為〈雪天〉提供的年齡相關訊息非常少,除了勉強能判斷不是老人外就沒了,這就真的是純腦補了。
任真自然還是暴露狂或窺淫癖?
當然雪地「野放」可以吹說是回歸一種自然狀態,什麼天地人合一之類的,但我也不敢這樣評價這首詩,為它背書。(但說這是有意寫一種天真與情慾的混淆,我想是不偏不倚的中立評價)
因為它真的不比一泡尿來得長,4個尿字在全文比例就佔了20%,光是接收這些訊息,多數具有不隨地大小便之文明社會意識的人,很難首先想到什麼融於自然天地之間的舒爽,任真自然云云。
因此自然有一些暴露狂或窺淫癖的評論。而讀者對這兩個人物的年齡想像會大大影響,這首詩提供的內涵是直樸或惡臭淫穢。也可能不論如何都很臭就是了。
總之「詩」或其他藝術還是具有一定程度「約定俗成」性質的文化範疇,客觀來說〈雪天〉爭議首先反映的是「這不是一般認知的詩」,然而核心還是要回到政治和社會階級上的問題:賈淺淺進中國作協到底是不是靠爸?甚至她發表作品又有人幫忙說話是不是靠爸?(要知道共產黨對出版的介入是極廣極深的,背景也當然很重要了)
這才是一堆口國鄉民關心的原因,甚至因此傳播到臺灣。不然誰關心一個詩人寫好寫壞?一根沒有名氣的韭菜寫得再壞,也不會讓中國人覺得詩光黯淡。
中國作家協會是一個官方組織,雖然中國共產黨稱之為「人民團體」卻完全是由政府成立管理,專職人員是公務員。就目前臨時惡補所知,中國作協作家主要是榮譽性身分,意義相當於在中國○億人口數以十萬計的寫作者中,你的檔次排名前一萬(?)之類的,不會因此直接領工資(寫作教書等等才是正職),但進去當幹部或間接得到特權又一回事。
在中國人人都想要特權,都懷疑別人過得比自己好是依靠特權乃至陰謀操作,問題在一個專制的人治社會這又往往是真的,是基於具體經驗、觀察跟傳承的結果(辱華不可避;但這種揣測也可說是種意識上的窺淫)。賈淺淺學術論文常研究自己老爸賈平凹,在中國西北大學任教職就有賈平凹特權之說,現在進中國作協的爭議可說是延續而已。
屎屎尿尿不就是下流當有趣?
隨便Google可知賈淺淺早已「臭名」在外,被稱為「屎尿體」、「文二代」(請
連結自己看或找其他來源)。
總之概括我看到的少數詩作,大體上可分兩種,一種是寫她的幼年女兒,不識屎尿骯髒(《朗朗》),或逆轉混淆人倫(《我的娘》)。另一種是以臭味或打破對排泄物的排斥,來表現情慾與愛情。
而賈淺淺對自己身負臭名不太可能一無所知,作協也不太可能一無所知,畢竟中國人口特別多,酸民的數量也特別可怕,想不知道還比較困難。所以至少作協挑出這一件「名作」,若是一種特意挑釁(按中國人說法是噁心人的操作),在中國這種國家完完全全有可能。(辱華不可避)
其實描寫性愛糞尿,在藝術上代表離經叛道、追求自由、衝撞傳統,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甚至可以說這種爭議早已講到臭掉。就這點而言我會問,寫詩不能像帶黃腔的搞笑漫畫一樣,下流當有趣嗎?人其實就常常下流當有趣啊,為什麼漫畫可以,詩不可以?
或為什麼漫畫可以專攻搞笑,詩不可以?打油詩什麼時候被排除在「詩」之外了?其中標準的落差在哪裡?
對這樣的問題,中國知呼有個
Zpuzzle文藝博士做出一部分還不錯的回答,也就是語言的美感,這問題根植於整個文學傳統之中;窩也認為這是一個文學傳統的問題,但要窩講的話,這不只是口國的現代華語文學還沒有足夠的時間,還有戰亂與口國大革命造成中產與菁英階級的崩解,甚至得考慮,是否漢文古典詩跟士大夫、儒化帝國統治結合的發展史,造成的負債其實大於遺產(因此難以繼承;辱華不可避)?……不過就不在此延伸。
坦白說就我目前來看,賈淺淺詩作如果都像前面連結可見的作品,還有《黃瓜,不僅僅是吃的》這種,就可以名列菁英作家,應該是沒什麼道理……吧?(另外我只瞄到一首《青銅》,對那種想像中國五千年的玩意也不予置評)
話說《黃瓜,不僅僅是吃的》這標題是多怕人看不懂,難道設定的程度是要毛新宇都能解?
寂寞的時候
黃瓜
無疑是
全天下最好的
胡適的娘和賈淺淺作為娘
而如果下流不有趣,有時是一種文化意識的界線(菁英文化可不能骯髒齷齪),有時是身體意識的界線。至於賈淺淺不受歡迎被挑出來罵的詩,其中幾首的原因確實可以看到階級的界線:
《朗朗》
晴晴喊
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
等我们跑去
朗朗已經鎮定自若地
手捏一塊屎
從床上下来了
那樣子像一個歸來的王
《我的娘》
中午下班回家
阿姨說你娃厲害得很
我問咋了
她說:上午帶他們出去玩
一個將尿
尿到人家辦公室門口
我喊了聲「我的娘嗯」
另一個見狀
也跟著把尿尿到辦公室門口
一邊尿還一邊說
你的兩個娘都尿了
一方面對此的批評可能滿古典的,譬如像《少年維特的煩惱》問世時:你文學家寫出來的東西對我們大眾是要做模範,不要搞什麼不倫和自殺啊!醜惡的事物只能給反派、丑角,你要曬孩子可以,但我們不想看這種不知規矩的骯髒屁孩。
另一方面,雖然腦補成分滿多,但這作品中就像她的孩子生來就是統治階級,是作別人的娘,甚至是王。
口國多數大眾作為生來低賤於賈淺淺的平凡百姓,看她的孩子這副德性可真是開心不起來,畢竟孩子的純真不可能維持一世,倒是可能始終粗魯不文缺乏體貼與教養。胡適小時候講「娘什麼,老子都不老子」,和賈淺淺女兒的「兩個娘」就言語上是差不多層次的玩笑,但胡適馬上被老母教訓,賈淺淺《我的娘》則只讓人看到:她覺得這很有趣,自己的孩子多可愛。
對於不滿現實生活的韭菜們來說,賈平凹孫女們看起來可是天生的統治階級,竟然到別人家門口放尿都沒點不好意思,你要被統治的話甘願嗎?(韭菜們就算心懷中南海,也不會全忘記自己是誰的)退一萬步只論文藝,口語化的自由詩非常不利的是因為外在規範極少,外顯門檻超低,看到賈淺淺這一脈毫無「毴格」,當然不服氣,人人都覺得自己可以是詩人。
腦補到最後的總結:鄉野的尿可能符合共產黨美學
繼續腦補下去來講,窩覺得共產黨官方確實「不適合」特別表彰〈雪天〉這樣的內容,倒不是因為高大上主旋律不值得突破,而是這腦補起來最終還是會跟「無產階級永世當家做主」連繫上,我個人感到有點牙敗。
幽默感的文化需要累積,雖然性愛糞尿在笑話中算是萬年不敗的題材,但始終在許多時候是不體面的。說到底,這才是文學中的屎尿幾乎注定離經叛道、碰撞而色味四溢的根本理由;要變成「幽默」或創造其他意涵,往往需要某些轉化,或搭配其他元素來增加深度,這就需要文化的累積。
只有無產階級經常連語言上都顧不起這樣的體面(坦白說,窩也是屬於顧不太起體面的下等人啦),顯露在外的就是直白的碰撞。若要維持直白屎尿當體面,那種文明價值翻轉的狀態,只有無產階級永世專政的社會了吧?
在那樣的社會,我才能大方且放心地說,〈雪天〉實是靈氣動人,天人合一的境界,謳歌鄉野中人的純樸自然──有人說這詩不是寫給一般人看,窩認為這確實是會符合未來(或已經符合)口國共產黨美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