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當（一）

唷，好久不見，前輩。最近怎樣啊？

一堆損傷，到處弄髒？小事啦，我是義工，本來就要幫你們弄到好。

要說時代改變，確實是改變了沒錯啦。以前做這個的，現在都不做了，所以才會有我這種義工登場啊。

小鬼被狗亂遛？

是你們說錯還是我聽錯？一般不是人遛狗，怎麼會變成狗遛人？

是喔，小鬼太小，狗太大，這樣不是很好嘛？住這裡的大家都能過上和平的蠢日子，不就是前輩們最初的目標？

沒錯沒錯，雖然小鬼拉不住狗，放狗亂撒很討厭，不過跟你們守住的東西相比，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不愧是前輩，就是通情達理。前面的那一位，可是整個火上心頭，拼命吼著說從此以後不做了。

嗯？我後來怎麼做？當然就跟上次一樣，幫他挪個位置就好啦。不過挪了好幾次，那位前輩都會被狗纏上，看來那隻狗很中意那位前輩吧。

喔？其他前輩也都見過那隻狗？看來那隻狗，說不定有成為義工的資質呢。

唉，前輩你說的這什麼啊？當義工靠的不是手腳靈巧，而是有沒有那個心去做啊。

好，前輩你這邊差不多就是這樣，有什麼緊急狀況的話，就照老方法跟我講。

我先去下一位那裏嘍，掰～

～～

我家有隻瘋狂的狗。

吃少，喝少，睡更少，每天巴著家裡人的大腿又跳又抓，閒著沒事還會追著蟑螂打，活像貓咪轉世一樣。像到牠在外頭根本交不到狗的朋友－－因為沒有半條狗像牠一樣，一見到同類，就立刻搖著尾巴衝上去抓。

狗根本不是這樣交朋友。

不過就算是貓，也不是這樣交朋友的啊！

最糟的是，我家這頭阿壁還特別壯－－叫阿壁是因為牠剛來我家時，總是縮在牆壁那邊抖抖抖抖抖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阿壁有多壯呢？

壯到鼻子上有肌肉很厲害了對吧？

阿壁壯到連腹肌都有清楚的線條。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皮。

直到某天幫他洗澡時一摸，才發現那居然是肌肉，不是皮！

腹肌，腹肌耶！有誰看過狗長出腹肌的嘛？

有誰看過狗莫名其妙地在沒有特別鍛鍊的狀況下，長出線條分明腹肌嘛？

對不懂或不需經歷這一切的人來說，這或許沒什麼，甚至會說這樣很好，很健康。

可是請等你們整個人都被阿壁拖在地上狂跑十幾分鐘後，再來跟我說這種話！

我家有隻瘋狂的狗，一隻光靠基因就長得又黑又亮又壯，還能把人拖在地上跑的狗。

我曾經以為狗把人拖著跑已經夠瘋狂了－－直到我看到他。

他=一個我之前從沒見過的陌生人，正對著我家附近的大石頭講話。

「唷，好久不見，前輩。最近怎樣啊？」

那個怪怪的陌生人，以非常自然的表情，活像跟老朋友講話一樣，跟一顆石頭有說有笑！

我曾經在動畫裡，看過寂寞到去跟空氣做朋友的可悲角色。

沒想到這種可悲的人種居然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最糟的是，那個可悲的怪胎，居然還跟我的眼睛對上！

糟了糟了，這下要被怪胎纏上了，如果不趕快離開這裡的話...

「你就是那個亂遛狗的小鬼嘛？」

「小...」

一口火氣從腦門衝進心頭。

「你說誰是小鬼頭！！！！！！！！！！」

我不喜歡被人說是小鬼頭。

就算我的身形很嬌小，我也不許別人說我是小鬼頭！

我只不過是吃不肥、補不高、怎麼運動都壯不了，骨架天生纖細而已，才不是什麼小鬼頭呢！更何況我在學校裡，成績總是比較高！

「沒什麼責任感，只有面子放不下，這當然就是小鬼，而且跟年紀無關。」

「少講的你自己好像很厲害！」

我像對付同學那樣，一指戳向他的鼻子罵！

「更何況我再怎麼小，都比你這個會跟石頭說話的怪人好！」

「喔？你看到啦？」

如果是我同學的話，現在已經被我戳中鼻子，痛個半死。

但是這怪人卻同樣伸出一指，頂在我伸出的指尖上。

「既然如此，那麼話就好說啦。」

「我...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不過這裡的老前輩們，倒是有不少話想跟你講。」

「什麼老前輩？」

「這裡的老前輩啊。」

怪人拍了拍路邊立著的大石頭。

「啥？」

我完全搞不清楚，現在講的是哪一樁。

「你聽過『石敢當』嘛？」

我本來想拉著阿壁全速逃離這個怪人身旁。

可是這個怪人不知道對阿壁施展了什麼怪招，居然讓阿壁乖乖地跟在他後面跑！

這下反而變成我不得不跟著這個怪人，到處去看那些不是長滿青苔，就是被風吹雨打到完全看不出原樣的老石塊。

「雖然現在人很少聽說這個東西，不過石敢當可是最貼近一般人生活的守護神喔。

例如那邊那個丁字路口，路口上是不是立著一塊不算小的石頭當路標？其實那個路標，就是一種石敢當。

又或是我們現在這個，在我們旁邊這個，仔細看喔，已經被風化的差不多的表面上，是不是還淺淺地留著『石敢當』三個大字啊？這位前輩以前可是很威風的呢，漂亮的假山造型，配上貨真價實的硃沙字，是鎮守本地的石敢當大頭領。不過現在祂有感於時代的變化，就從頭領的位置退了下來，我也就沒有做太過完整的修復工作。」

怪人一邊跟我講解石塊的個性與背景，一邊從斜背的大包包裡，掏出毛刷與清水，將風化的老石頭稍微清理乾淨。

「像這樣稍微清理一下，有沒有看出以前那種假山造型的巍峨感？據說這位前輩啊，是真正的泰山石敢當喔，不過他自己對泰山那麼遙遠的地方沒什麼記憶，加上石敢當這種守護神明，通常也不會用外來的東西做憑依，所以應該只是個用來強化神威的噱頭而已。」

「你到底做了什麼啊？」

「我只是來把這些石敢當老前輩清理乾淨，好讓祂們繼續鎮守本地妖魔鬼怪的義工而已。」

「我不是問你正在做什麼！我是問你對我家阿壁做了什麼！為什麼平常完全不聽話的阿壁，現在會乖乖跟在你後面啦！」

「因為這隻狗很聰明，知道誰才是應該信賴與跟隨的好人啊。」

怪人一邊刷著石頭，一邊蹲到地上，往阿壁蹭上去的腦袋摸了兩把。

「你是說我是壞人！？」

「你不壞，至少現在還不壞。只是還不值得跟隨與信賴。」

怪人的手指梳著阿壁光亮的黑毛。

「雖然人類也擁有相當的靈感，但是貓狗在這方面還是比人類強上不少。這沒什麼好傷心的，畢竟從生物層面，基礎的性能就有所不同。不過也就是因為這些不同，讓貓狗發展出與人類完全不同的視點。這隻狗很聰明，而且非常聰明，所以才會拖著你走。」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果想說我是個不合格的飼主，大可以大聲說！

「我不是說你是個不合格的飼主。」

「你是怎麼聽到我的心裡話的！？」

「我不用聽，想就知道。這隻狗雖然任性，卻過的很好，單就這點來說，絕對沒人可以說你是個不合格的飼主。」

「那你到底是想...」

「你知道為什麼石敢當是最貼近一般生活的守護神嘛？」

「因為到處都有石頭？」

「想親眼看看嘛？」

怪人從斜肩包裡掏出一小罐眼藥水，上面的標籤寫著「一天眼藥水」。

「好怪的牌子。」

「點點看，對世界的觀點就會整個不一樣喔。」

「...你應該不是拿散瞳劑唬爛我吧？」

「真要唬爛你，何必讓你起疑呢？」

說的也是。

真要進行詐騙的話，第一步是取得信任，而不是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個怪人。

「點下去不會出問題吧？」

「我專門解決問題。」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技術諮詢，不過現在是義工。要點就快點，不點就算。」

我看著那瓶「一天」牌眼藥水，晃了兩下，裡頭的液體看起來沒有起泡或污濁，抹在手上，也沒有怪味，舌頭舔了一下，感覺就像普通的眼藥水一樣，苦到讓人有點反胃。

「沒損失啦！」

但我也不敢拿兩隻眼睛一起賭。

所以我只點了右邊。

短暫的刺激過後，我的右眼重新認識了世界。

「這什麼啊！？」

原本看起來平凡無奇的破舊石頭上，冒出了一個...不，應該稱為「一尊」，一尊看起來沒有特別露出什麼表情，但是卻威嚴無比的...老先生。而且還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就像雲霧一樣，緩緩地從石頭裡飄出來！

「這位就是這座石敢當裡的老前輩喔。」

怪人跟石頭裡的老人家勾肩搭背，看起來就像是認識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樣。

「其他還有很多石敢當，裡面都有這麼一位樸實剛毅刻苦認真的老前輩，你住的可是好地方呢，有一堆很可靠的老前輩圍成密不透風的防衛網。」

「防衛網？」

防什麼的網？

「防那個啊。」

怪人的手指領我往外面的路口一看。

在主要道路的車流裡，除了左眼看見的車頭車尾車身之外，右眼還察覺了某些...不，是許多原本我以為不存在的東西。

「那又是...什麼啊？」

那是看起來像人，卻又不像人的一大群物體。

高矮胖瘦壯碩纖柔以完全不協調的隨機模式混合在一起，像是來自饑荒混亂地區的難民群，又像是從古老的想像世界裡跳出來的奇詭型態。

看見充滿現實感的車輛之間，冒出那一大群將道路徹底塞滿的怪物，讓我的腦筋瞬間打結，思緒空白了不知多長時間。

「沒有多長，不過幾秒。看習慣之後，就不會怎麼樣了。」

「看習慣這種東西根本就很不妙吧！」

「你仔細看喔，一般道路上雖然塞滿了妖魔鬼怪，但是那些傢伙完全進不來這裡，你想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裡又沒蓋牆，那些東西根本只是不想進－－」

我還沒說完，就有一匹車水馬龍間的大肚瘦骨妖魔，突然往我這邊衝過來！

「啊！」

但是那匹妖魔，卻一頭撞上某種看不見的牆，彈回後面車水馬龍的混亂道路裡，瞬間沒了蹤影。

「懂了吧，這就是石敢當前輩們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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