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者 01

李明光剛走到現場，三樓圍觀的住戶在不遠處探頭張望，臉上都帶著些許驚惶的神色。

消防人員正要撤退，見李明光上來就打了個招呼，四具裝在屍袋裏的屍體被送出來，鑑識人員戴著護套魚貫進入事件現場。

李明光接過同仁遞給他的鞋套和手套，穿戴好走進去現場環顧了一圈。

「初步判定是一家四口燒炭自殺，屋主李騰華48歲，妻子陳美娟44歲，兩個兒子李世傑18歲，李世豪15歲。」一個先到現場的刑警走過來跟他報告，「門窗全部緊閉上鎖，門縫從裏面用毛巾塞住了。」

李明光從走進這棟樓就覺得有種不安的感覺，說不上是哪裏有問題，但就覺得不太對勁，「第一發現人是？」

「陳美娟的妹妹，就住在樓上，她說跟陳美娟約好，兩家要一起出遊。」報告的刑警是他剛提升的副手許嘉昇。

許嘉昇在他組裏六年，比別人多了一份謹慎和細心，年輕的小夥子卻比同齡的人看起來穩重，李明光才決定提升他為副手。

許嘉昇說到這裏語氣有點遲疑，「她堅持她姊姊一家人不可能自殺，李騰華上個月才剛升職加薪，大兒子也才剛確定保送大學，他們兩家出遊就是為了慶祝這件事，而且……這個案件已經是這棟大樓在本月份第三件事故了。」

李明光緊皺著眉，月初的時候，兩個租屋的女大學生一起從五樓住家墜樓，大門緊鎖沒有破壞的跡像，兩個死者是高中就認識的好朋友，兩邊家庭都信誓旦旦說女兒沒有任何自殺的理由，隔了一星期，四樓一戶年輕夫妻，丈夫突然拿高爾夫球杆打死妻子和四個月的孩子之後自殺，經過探查之後，先生在銀行上班，開朗的個性在同事之間人緣很好，妻子是同公司的同事，正在休育嬰假。

五樓的案件還可以解釋成兩個女孩之間可能發生爭執，在情緒低落之下選擇死亡，或者爭執中意外墜樓，但四樓的案件就說不過去了，人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個性巨變，就算是夫妻之間爭吵，丈夫失手殺死妻子，也不會連帶殺死自己的親生子，更何況是要多喪心病狂才做得出拿球桿砸在才四個月的小嬰兒頭上？

況且，在事發前晚還有人見到他們夫妻倆開開心心的推著嬰兒車，帶孩子出門散步，回來的時候也沒有異樣，親切開朗的跟鄰居打招呼。

夫妻雙方的家人幾乎要崩潰，就算是女方家屬，也不認為女婿有可能這樣對待妻子跟孩子。

許嘉昇看李明光皺著眉的模樣，知道他是在回憶那兩個案件，也沒有出言打擾他，正想再去確認一下四週的狀況，就看見剛調來隊上二個月的新人學弟，在外面探頭朝他示意。

「隊長，我到外頭看一下。」許嘉昇等李明光神色凝重的點頭，才走到門口，小學弟有點緊張的湊過來，小小聲的說，「學長，我把汪學長帶來了，但是他連車都不肯下來……怎麼辦？」

許嘉昇愣了一下，「連下車都不肯？」

「是啊，怎麼辦才好？」小學弟一臉緊張的看著他。

許嘉昇皺了皺眉，伸手拍了下學弟，輕聲說，「汪哥膽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肯下車算了，你再去詢問一下隔壁幾戶鄰居李家的狀況。」

「是。」學弟點點頭，趕緊轉身跑掉了。

許嘉昇這下覺得有點麻煩，小學弟口中的汪學長叫汪鐵霖，跟李明光是同期的同學，但比起他們小隊長出名的智勇雙全，破了好幾件大案，升得比同期任何一個要快來說，汪鐵霖也非常有名，他有名的膽小，他好幾次在兇案現場逃命似的奔出來，怎麼說也不肯再進去，就算被同事、學弟嘲笑，他不肯進去的現場就是打死不進去，寧可轉文書，調檔案室也不肯再去現場，但當時的主任，不知道是出於什麼考量，硬把他留在刑事組兩年，後來大家也發現了，汪鐵霖不是膽小，有很多殘忍的兇案現場他也能從容的進去，不是怕屍體也不是怕血，那他到底怕什麼？

沒有人講得出來，但同事們默默觀察，也吃了幾次虧之後，只要看他像逃命一樣衝出來的現場，大家反而會謹慎起來，找幾個八字最重的同仁進去現場，小心翼翼的迅速處理完離開，從此以後沒有人再嘲笑汪鐵霖，他也終於達成轉調檔案室的心願，但三不五時刑事組還是會在某些時候，拜託他來現場轉一下。

許嘉昇在刑事組裏就是屬於八字重的那一個，在某些現場同事都覺得陰風陣陣背上發冷的時候他都沒感覺，但這棟大樓不一樣，就算是他都有背上發冷的感覺。

許嘉昇走過去低聲跟鑑識隊長說了幾句，鑑識隊長馬上吩咐他的隊員動作快一點。

李明光聽見後朝許嘉昇看過去，他走過來小聲的說，「我讓學弟回去請汪哥來一趟，他連車都不肯下。」

李明光的臉色顯得更凝重，在他開口要說話之前，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汪鐵霖，他接起電話。「小汪，怎麼了？」

「快點收隊，我覺得不太對勁，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快點讓所有人出來。」汪鐵霖在電話裏幾乎是大叫了，大聲的連許嘉昇都聽見了。

「但是……」李明光有點猶豫，因為現場搜證還沒完成，但汪鐵霖從來沒有這麼急迫過。

「沒有但是了！」汪鐵霖大喊了聲之後就沒聲音了，李明光聽見一陣雜音，像是在奔跑，還沒弄懂他是怎麼了，就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音，接著火災警鈴大聲響起。

李明光有點無奈，但也很慎重的回身對鑑識隊長說，「保持現場，先收隊吧。」

說完就轉向許嘉昇，「讓所有人協助住戶離開大樓。」

「是。」許嘉昇應聲，連忙跑出去讓所有人避難。

火災鈴雖然響了，但是沒有冒煙也沒看見火災，有些住戶有點猶豫，但是看警方這麼慎重，都連忙跟著下樓避難。

李明光一邊指揮人下樓，一邊在想事後這個報告要怎麼寫才不會牽連到汪鐵霖，等他終於看著住戶們全疏散出去之後，他跟著下樓就看見許嘉昇在點人頭。

「都下來了嗎？」李明光看著許嘉昇，目光往自己人身上掃，馬上注意到少了誰，「方若琳呢？」

許嘉昇也發現了小學妹不在，對著所有人問，「誰看見方若琳了？」

「小方好像是幫那個小妹妹回去拿她的兔子了。」小學弟指著一對老夫妻帶著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紅著眼睛抱著奶奶的腳不放。

「我上去找她。」許嘉昇回頭要進去被李明光制止了，他低聲說「我去，你控制群眾，消防人員來了，你解釋一下警鈴的事，讓小汪待在車上別下來。」

「是，我知道了。」許嘉昇連忙應是，李明光回頭小跑回大樓裏。

他確實有印象看見小學妹抱著那個小女孩下來的時候，孩子哭著說要兔兔，他記得那是在四樓。

李明光在爬上三樓的時候，聽見了方若琳在大叫，他馬上警覺起來，衝上四樓，就看見小學妹舉著槍大喊著，「把刀放下！不要再過來了！」

李明光沒看過這個小學妹驚慌的模樣，她膽子出名的大，再慘的現場也沒見她皺過眉，有點傻大姐的個性，常笑說自己就是少一根筋才會有這份膽量。

但現在她卻用顫抖的手持槍，一臉蒼白的看著前方，李明光從樓梯上來，還沒看見對面是什麼，就看見方若琳又大喊著，「叫你站住！」

方若琳朝地上開了一槍，那是標準阻嚇動作，李明光還來不及出聲，方若琳看見他上來眼睛都紅了，「隊長！」

李明光沒有時間安慰她，伸手拔出槍，轉身對著前方，這才知道嚇到李若琳的是什麼。

與其說那是一個持刀的人，不如說是個持刀的屍體。

但他在行走，像是具被線操控的木偶一樣，一拐一步的提著刀朝他們走過來，李明光退了兩步，推了她一把，「妳先走！」

「不！隊長，我掩護你！」方若琳伸手抹了下臉，持槍的手穩了點。

李明光並不是想逞英雄，但這個情況實在太詭異了，而且他那種奇異的不安感越來越重，他大喝了聲，「離開這棟樓，這是命令！」

「隊長……」方若琳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李明光，但這時候他也聽見有好幾個人衝進樓的聲音，肯定是因為聽見槍聲。

李明光朝樓下大喊，「所有人都出去！拉好封鎖線不准任何人上來！」

李明光大喝完又看向方若琳，她只好收了槍轉頭就跑。

李若琳邊跑邊掉淚，她用袖子胡亂抹著臉，跑下兩層樓就看見許嘉昇和幾個人正在猶豫著要上樓還是下樓，一看見她的模樣，所有人都很驚訝，原來這個傻大膽的女孩也會哭。

「隊長呢？」許嘉昇連忙上下看她是不是受了傷。

「在四樓，隊長說要拉封鎖線，所有人都要離開。」方若琳又抹了下臉，邊喘氣邊掉眼淚，又一直不斷的擦臉，把一張臉都給擦紅了。

許嘉昇遲疑了會兒，還是回頭讓同仁們全部下樓，離開大樓之後先拉好封鎖線，讓所有人去安撫住戶，他吩咐完小聲的問方若琳，「上面什麼狀況？」

方若琳回想起來還是有點顫抖，「有、有一個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人了，他、他肚子上開了個大洞，像是自己割的，腸子都掉出來了……刀還拿在手上，但是、但是一直走過來……我朝地上開槍嚇阻他，但是他像是跟本就聽不見……」

方若琳想起剛剛的情景還是餘悸猶存，全身忍不住的顫抖，轉身拉住許嘉昇的手臂，「副隊，那、那還是人嗎？」

許嘉昇也沒辦法回答她，他根本沒看見上面什麼狀況，只能拍拍她的肩安撫著，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樓上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許嘉昇下意識扯住方若琳往後退了幾步，抬頭往上看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人直直掉落，摔在地面上，他都能清楚的聽見人體骨骼斷裂的聲音。

現場四處的住戶都驚叫了起來，許嘉昇只停頓了兩秒，馬上認出摔在他面前的是李明光。

「隊長！」許嘉昇衝過去想扶他都不知道該往哪裏伸手，他看見李明光的眼珠轉著，嘴裏喃喃唸著什麼，他連忙湊過去聽。

「……封……鎖……」李明光竭力的發出聲音，許嘉昇猛點頭，「我知道，我會封鎖現場，不讓任何人進去。」

醫護人員這時候已經衝過來，把李明光的頸部和全身都用護架固定住，把他小心的移到擔架上，其他的警員都擔心的看著李明光。

在李明光要被送上救護車時，許嘉昇發現李明光的眼睛還直直盯他，他連忙撥開人群，靠近擔架，「隊長，你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李明光虛弱的發出聲音，他湊過去仔細聽了半晌才聽出來他說的是什麼。

「遠風？你是說梁遠風？你要我叫遠哥回來？」許嘉昇有點著急的看著李明光，後者見他聽懂了，像是放心似的閉上了眼睛。

醫護人員連忙推開他，替李明光戴上氧氣罩，上救護車開始急救，方若琳蒼白著一張臉跟車走了。

許嘉昇看著救護車離開，還站在那裏發愣，直到他聽見小學弟在身後小小聲的問，「梁學長……不是被停職了嗎？」

「別胡說！」許嘉昇回頭罵了一句，「梁學長是在休假。」

小學弟幾乎被所有人都給瞪了，才縮了縮的低下頭，他才來兩個月，來之前就聽人八卦過梁遠風被停職的事情，他升上來就是為了補梁遠風的缺，而他進來的時候，許嘉昇已經接了副隊長，在此之前這個組裏的副隊長一直空缺中，以資歷和功勳來說，梁遠風理應接這個位子，但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沒接，後來才聽說是梁遠風自己不肯升職。

但既然上面把他調進組裏，又讓許嘉昇升了副隊長，那就意味著梁遠風是不可能回來的。

許嘉昇瞪了他一眼，拿起手機開始撥號，連撥了七、八通梁遠風都沒接，組裏跟他同期的同事湊過來說，「我去遠哥家裏看看好了，你接著打。」

「好。」許嘉昇點點頭，又轉頭看小學弟，「你送汪哥回去，現場的事不要亂講，我會跟局長報告。」

「是。」小學弟連忙應是，跑去把站在馬路對面望著那棟樓的汪鐵霖給叫上車。

許嘉昇看他們走了，才又繼續撥電話，不停的在轉入語音後重撥。

「接啊……遠哥……」許嘉昇其實心裏有數，大概知道梁遠風在哪裏，但他不能這樣打過去找他，政風還在查那些事，他得要避開往那裏連絡，才不會連累梁遠風。

許嘉昇看著那棟已經拉上黃色封鎖線的大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大樓裏只有一、兩個窗戶還亮著光，大約是住戶來不及關燈，也有可能還有住戶沒離開，其他同事還在清點住戶資料，而他看著那棟只有五層的陳舊大樓，那幾個亮點就像是埋伏在漆黑濃霧裏的怪物，睜著亮如星火的眼睛虎視耽耽的盯著他們。

許嘉昇別開了目光背過身去，只覺得越來越焦慮，但他只能不停的，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撥號，期望手機那一頭的人能接起電話，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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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主角們沒出場（掩面），下次更新是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