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洄瀾小史

2019/03/2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這是旅程的最後了,雖然近日以來我已遍覽這東海岸蔚藍的百公里海岸線,但煙花般的日子結束之前,還是不免俗地來到七星潭岸,這是我多年來旅行花蓮養成的習慣。
細數懂事後的花蓮旅行,除了兩次與家人同遊,還有現下的獨自開車漫遊,大致上都與住在城區的在地客家人Su脫離不了干係,Su大學時並不與我是系上同學,卻是至今多年的大學同窗好友。我們的學校鮮有共同修課的傳統,我們的認識是從充滿笑鬧的社課開始的,開朗活潑的Su總是有她獨到的方式可以讓身邊的人感到輕鬆愉快,她是一方熱烈的陽光,正如花蓮夏季的艷陽一樣耀眼光燦。後來我們結束了學期轉往南部受訓,我與分到同班的Su開始了長達一整個漫漫夏日的廝混,某次閒聊裡,她邀請大夥暑假到她家作客遊樂,於是一群人各別的長島移動就這麼展開了,那是我的個人史中,第一次自己出發的長途旅行。
因為各自對假期規劃不一,那次旅行我們到達花蓮與離開的時間也都是不一樣的。學生的我為了省錢,並沒有搭乘高鐵到臺北轉車往花蓮,而是從嘉義坐上直達的自強號列車,一路繞行了諾大的北半島,耗時七個餘小時的時間到達這遙遠的異地,我一直都記得,當暗夜裡的列車穿過漆黑的北迴線鐵路,抵達花蓮市時,那亮的悽惶的夜色,已在深深的靜謐之中,Su來車站接我回家,一觸及到她最根本的日常,那種因為孤身到異地旅行的陌生所引發的淒涼感,很快地就被她與她的家人迎我而來的熱情所暖化了。次日她便帶我遊歷城區名勝與七星潭,這樣的一條路徑,也無意間成為我每次至花蓮市的旅遊經典範本,後來才於此之上再開展馥麗的軌跡之花。
那便是我第一次與七星潭的邂逅,在風裡叫笑的雙載機車,還有歸途裡伴隨後座風景的香腸好味道,都成了我意想不到的風景。我依稀記得高中畢業前夕,國文課上來了一道作文題,說要寫些高中值得記憶的笑聲。當時的我已領取了大學生的資格券,作文對我來說早已經是無關分數了,而那正是我初初接觸文學之時,簡媜年輕時那些翻飛美麗的文字在我心裡昂揚,我總想那也該是我大展身手的時候了吧,遂私自擬造了與高中初戀至花蓮旅行的虛事,取旅程裡所見的滿月象徵盈滿的情感狀態,還有七星潭岸的彩石作為繽紛回憶的表徵。
當時我的確寫得志得意滿,隨後遂先腳步輕盈地把稿紙送到初戀面前,他看了並沒多說什麼,而我大概不滿,直說著那些特意強加的意象,怕他沒看出來。 然而是,他只淡淡地說:「我都知道。」多年後回頭看當時的現場,我終於也明白了他的沈默,大概就是 溫 柔 一 種。那篇文章,當然沒寫好。甚至我大概因為羞於留下那些文字,早早就佚失了那份稿紙。
我的文學史源頭,從散文出泉,但當時我少不更事,自是不懂散文貴誠的道理。我逕自虛構的內容空泛無物,並且也扭曲了花蓮美麗多彩的風景,實在慚愧。直到大學的那年暑假,Su帶我來到七星潭,我才真正見識到大海那漸層式迷幻的彩藍,還有瑰麗彩石在盛夏烈日曝曬下,於心中留下的深刻熨燙感.
大概從那時起,我總幻想有一天能跟心繫的戀人來這裡看那翻飛湧動的、令人無限心醉的藍。
第二次來花蓮是當時與脾氣詭異的花蓮情人大吵一架後,我著了魔地從百公里外的台東不辭舟車勞頓前來找他(當時年假,正是一位難求之時,我所能有的只有歷時四小時從台東到花蓮的慢車),然而他終於沒有見我一面,除了Su如常康慷地為我在家裡騰出一個床位外,長長地一段向晚時間我躺在海岸的礫石灘上,聽一波波地浪起又浪退。我當時多麼希望那些上岸的海浪能代替我的心靈在陸上死過一次又一次,但往前就是廣大的海洋,我心裡的複雜與那說不清的艱澀,說實在的並不比大海渺小。
過了些年歲後,我再次來到七星潭濱想起這樣附魔式的瘋狂,早已是輕如話語了。慢慢拉長的生命軌跡裡,當然會又有幾次玫瑰色的花樹綻放然後凋零的時刻,有時我仍舊與Su說了一聲就隻身前來,並且渴望這片海洋成為我藏納憂傷或者帶給我平靜的地方,一次一次痛苦難堪的時候,就從這裡用一點眼淚換一些海水存在體內,那大概就是一種人類面對萬化的自然代謝作用吧,一次一次地把混濁的世事留給潮水洗滌,再一點一點地,把澄清的海水納回體內,漸漸的我發現,原來我的身體內已經儲存了一片小小的海洋,雖不能及它那樣廣大,但隨著後來的日子經歷的事情變多了,我的確在心裡有了一部分像海面平靜的廣闊,我招喚它,它就現前,成為我感性沸騰的血液裡清涼的藍色氣泡。
這次的旅行,是我想獨立完成自我放逐。我一個人開著車子先後穿過了蜿蜒難行的蘇花公路、長長的南部海岸線以及走上太魯閣一些著名的步道,結束一趟令人捨不得的假期前,我晃悠悠地兜著來到七星潭濱閒坐。今天的海象是兇悍的,海浪它洶湧襲來,又迅速地退開,這是我無法控制的海象,但我終究明白潮湧潮退之間,它仍然會是我心醉的那片風景;正像身邊的人總來來去去一樣,我知道只要繼續存在,某個遠方還沒來得及出現的愛,它就必然存在。
前方的不遠處,一對戀人彼此在風中依偎著看海閒談,偶然來了個浪頭,淹過他們所在之處,鞋褲濕了,他們遂肆無忌憚地與大海戲鬧起來了。他們看上去的年紀比我再輕一些吧,不知為何在週間的時光來到遠方的這裡,但看著他們彼此相視而笑的那種無憂無慮,我明白此刻他們的幸福,偌大的只有天地大海容得下,我雖孤坐於此,卻在心裡欣慰地笑著,他們完成了我在這個年歲時無法完成的遺憾,看著他們,我相信愛與大海一樣,是永恆的存在。
這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東北季風還是偶而來,但我無所畏地,面朝大海。

作者Instagram:hail.aoi
#是日海晏
    阿海
    阿海
    讀書之人,寫字之輩,不擅說理,抒情主打。 創作以散文為主,也雜寫一些類似詩的物質。經常在旅途中,那些跨島性的長途移動。現非文字工作者,但自以為文學的永恆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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