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之經年 02

軒俞煮好一鍋香噴噴的芋頭粥，關火盛了一碗，拿支湯匙攪著讓稀飯涼點，又切了醃好放在冰箱裏的蔭瓜跟小黃瓜和嫩薑、辣蘿蔔乾，分在幾個小碟子裏。

「柳姐姐餵一下香苓，把哥叫醒讓他吃點，我等下端湯上去給他喝。」

「是。」柳靜乖巧的應著，動手把稀飯盛進香苓的小碗裏。

軒俞端著碗跟小菜走出門，婆婆還坐在個小板凳上揀菜豆，「婆婆吃飯，妳別老是彎腰做事，腰會痛的。」

婆婆接過熱騰騰的碗，香濃的芋頭味衝進鼻腔，她想起孫女也很愛芋頭，總纏著她煮蜜芋頭給她吃。

軒俞見婆婆盯著稀飯不動，歪著頭問她，「太燙嗎？不然放一會兒再吃？」

婆婆抬頭望了他一眼，就低頭開始小口小口的吃著稀飯，軒俞見她開始吃了，回身去把院裏曬的被子收起來。

婆婆又抬頭看了他一眼，軒俞笑著說，「下午會下雨，早點收免得沾水氣，等一下我幫妳把蘿蔔乾也收了。」

軒俞看天氣很準，說下雨就下雨，也不知道怎麼判斷的。

婆婆開始的時候沒怎麼理會他，市裏的旅遊中心偶爾會給她帶些客人，但是她風評不好，有些年輕客人在什麼網路上抱怨之後，她這兩年幾乎沒有客人，她也不在意，她有老人年金可以過活就好，不真缺那點錢，所以某天早上聽見屋裏有動靜，她起來一看，發現屋裏幾年不見的一塵不染，她真有些呆住，從來沒有客人這樣認真打掃過。

後來旅遊中心的人來看了一下，說他們是打算長住的客人，先付了半年的房租，把錢交給她暗示她要對客人客氣一點之後就走了。

她只把錢塞進餅乾盒裏，繼續做她的事，沒理會那孩子滿臉笑容的招呼。

當天晚上，她想把中午剩的稀飯熱來吃的時候，那孩子帶著靦腆的笑容端了一個餐盤給她，上面有四樣菜跟一碗蕃薯稀飯，香氣十足。

她接過來吃，沒客氣也沒道謝，再後來，她就沒再自己煮過飯了。

那孩子從不介意她的冷臉，總是開朗的笑著，自顧自的幫她打掃跟她說話，也不管她有沒有在聽，只有說起他臥床的哥哥才會露出有些憂慮的神情。

她看著那孩子幫她收著蘿蔔乾，看著他的年紀也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這種年紀就要照顧一家子，也不知道是靠什麼過活。

「你多大了？」出口的時候她自己都有些驚訝。

軒俞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婆婆開口說話了，揚起大大的笑臉，「二十三了，再過三個月就二十四啦。」

「我還以為你才十八、九歲……」婆婆一臉愕然的說。

「欸……我哥都說我娃娃臉。」軒俞乾笑著回答，自從他化過原型之後，他就沒有變化過了……或許說是從他認識了軒珞之後，他就沒怎麼成長過，怎麼看都是十八、九歲的模樣，這讓他有點困擾，但比起現在的狀況，他沒繼續生長也不算是什麼重要的事了。

軒俞想想以後也許有人問的時候，乾脆說自己十九算了，不然再過幾年不曉得怎麼掩飾。

「……我孫女要還在也二十三了……」婆婆抓著湯匙攪著手上那碗稀飯，神情有些恍惚。

軒俞則看著婆婆想起自己的奶奶，如果他當時沒跟爸媽回家，也許奶奶就不會在沒有人陪伴的時候，一個人無聲無息的就走了。

理智上知道自己當時才十二歲，回不回家也不是他能決定的，但他仍然覺得奶奶一個人孤伶伶的離世是他的錯。

因此他看見婆婆一個人生活的時候，就像看見奶奶一樣。

「婆婆，聽張嬸說妳煮的蜜芋頭超好吃的，我還有兩條芋頭，妳教我怎麼煮好不好？」軒俞蹲在地上收著菜，抬頭看著婆婆的臉，笑咪咪的問。

她彷彿在軒俞臉上看見孫女的笑容，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耶！等下我就來削芋頭。」軒俞一臉開心的加快手上的動作，但還沒等他收完，大門外頭有人喊了聲。

「不好意思？小俞在家嗎？」

婆婆通常早上起來之後開了大門就不怎麼關了，附近都是老街坊，也沒什麼人成天關著大門，常常有人自己推門就進來了，剛開始軒俞還嚇了一跳，幾次之後就習慣了。

對方喊了聲就伸手推開大門，探出顆頭來看了一下，朝軒俞露出張笑臉。

「大剛你來啦。」軒俞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起來迎接對方。

大剛原名李正剛，是劉奶奶女兒同事的外甥，剛好是做仲介的，聽說軒俞要買房子，每隔幾天就帶資料來給他挑，陪他去看房子，幾個月下來交情倒也不錯。

「婆婆吃飽就快進去休息，一會兒會下雨的。」

軒俞知道婆婆不會肯走進正房，只交待了句就帶著李正剛進屋裏。

李正剛也知道婆婆就這個性，只朝她打了個招呼就跟著軒俞後頭進屋，拿出他的平板電腦展示他這星期的新屋。

軒俞看了幾間屋子的展示圖，沒一間他提得起興趣的，他暗自嘆了口氣，手指隨意點著幾間屋來看。

「咦？這間不錯呀，在哪兒？」軒俞隨手點到一間放在另一個資料夾裏的屋子，但打開只有一張照片，寬大的正門口有一棵大概要兩個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綠蔭蓋滿前院，看起來非常漂亮，只是……

軒俞仔細的看了下那張照片，在屋簷下的窗口上映著幾個影子，忽明忽現的好像什麼東西在裏頭遊蕩。

「啊、這間不行！」李正剛連忙把那張照片關掉，軒俞有些疑惑的問，「這間不賣？」

「呃、也不是……」李正剛看起來有點困擾，望著軒俞半晌才有些小心翼翼的回答，「也不是不賣，但這間好多人看了都不中意，放好幾年了……」

「有什麼問題嗎？」軒俞歪著頭看他，「該不會是兇宅？」

「欸……技術上……這間不算是兇宅……」李正剛抓抓頭，一臉困擾的回答。

「那不是就好啦，我想看看這間。」軒俞也沒有在意他那個「技術上」是什麼意思，笑著把那張照片又打開來看。

這回他可以清楚的看見那裏頭遊盪的影子在窗邊晃過，一個、二個、三個。

「小俞你真的要看這間？」李正剛有點糾結的問。

「嗯，看位置很不錯呀，又離這裏不遠，我還可以常常來看婆婆。」軒俞看了下標示的地區，雖然在市裏，但是靠近老廟，就在做為古蹟的城牆背面，正好在遠離觀光客聚集的地方，離運河也近。

軒俞想可以靠近有水的地方，軒珞應該會開心一點。

「這間房子的位置的確很好，那地段價高，但這間的屋主開的價挺合理，你真的有興趣的話，我還可以講講價。」李正剛見他有興趣，還是打起精神來介紹了一下。

「好啊，我想看這間。」軒俞點點頭把平板還給他。

李正剛見他這麼乾脆的樣子又有些猶豫起來，但想起那間屋在他手裏放五年了，每次他忍不住跟客戶解釋狀況之後，客戶不要了他就被上司罵成豬頭。

這麼好的地段卻這麼便宜的房子總會讓人起疑，也有過客戶不信邪的想撿便宜，但房子還沒過戶，買主就來退房子，寧可不要訂金也不要房子，剛開始他還會問一下，但發生過三、四次一樣狀況之後，他就不再問了。

「那看你的時間我隨時可以帶你去看房子。」

「那二點好了，我還得收拾一下。」軒俞看看時間，又抬頭問他，「你中午吃了嗎？我煮了一大鍋芋頭稀飯，要不要吃點？」

「好啊好啊，每次都吃你的不好意思。」李正剛雖然這麼說，還是愉快的點頭。

自從他第一次吃過軒俞煮過的飯之後，就三不五時的跑來蹭點東西吃，雖然大多都是各種鹹稀飯或是甜粥，大概是為了婆婆跟他生病的哥哥煮的，但也不知道他怎麼煮的，不管什麼都好吃的要命。

「只是稀飯而已，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還不是老拿你水果。」軒俞笑著盛了碗稀飯給他，自己也坐下來吃。

李正剛就是掐著飯點來的，跑了一上午的房子正餓得慌，狼吞虎嚥的扒了半碗稀飯，想想又覺得有罪惡感。

「那個……小俞啊，那間房子……雖然不算兇宅，但、但還是有點問題的……」李正剛吞吞吐吐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出口。

軒俞聽了就笑起來，「大剛，你這樣回去又會被上司罵的。」

李正剛抓抓頭，他總是因為過份老實把屋況告訴客戶而被上司不知道唸過多少次，他當然知道有些狀況可以等成交之後再來解決，但也很多客戶就是因為他老實才願意介紹客戶給他，而且這間屋子的狀況可不是什麼水電瓦斯還是壁癌漏水的，要是不說清楚他心裏過不去。

「那個……這房子的問題不是屋況的問題，說起來那間房子原本地基就打得很好，雖然是老房子但原屋主請了名建築師就著原屋架構來設計重蓋的，屋子的結構跟木材鋼料都用得好，設計師還特別注意了光照問題，一樓挑高設計讓日光可以直射，屋頂的隔熱材料也用得好，屋齡只有六年不到，還有五年沒人在住，要不是……才沒那麼便宜的價。」李正剛講得正興起，突然間又想起那個問題，最後嘆了口氣。

「所以那屋子出了什麼問題呢？」軒俞跟他閒聊，給他撥了盤辣蘿蔔乾吃。

李正剛挾了一大筷子，吞了兩口稀飯又嘆了口氣。

「大概是原屋主沒那個福氣，屋子才建好不到一年，一家三口就因為一氧化碳中毒死了。」

「這樣不算兇宅嗎？」軒俞睜大眼睛望著他。

「兇宅是指屋內有他殺、自殺等情況發生才能定義為兇宅，要是自然原因死亡，或者意外死亡，就不叫兇宅了。」李正剛解釋給他聽，「一氧化碳中毒屬於意外死亡，所以法規上不算兇宅。」

「這樣啊……那除了意外死過人以外，屋子有什麼問題嗎？」軒俞見他三兩口扒完，又給他盛了一碗稀飯。

「唔……去看過的每個客戶都說感覺不太舒服……但我是真的沒感覺。」李正剛皺著眉咬住筷子一臉苦惱。

「也許是客戶多心了？」

「因為不是所有客戶我都會先告訴他們房子有那種狀況……可是每個客人都說感覺不舒服，我也不懂為什麼。」李正剛其實懷疑這是為什麼這個案子現在仍然在他手裏的原因，很久以前上司就一直唸要把這個案子給比較有經驗的同事，說搞不好二個月就賣掉了，這案子也轉出去過幾次但最後還是回到他手裏。

「都沒有人不信邪要買下來嗎？」軒俞好奇的問。

「有啊，但是只要客戶下訂之後，還沒過戶就會來退房子了，有幾個寧可不要訂金也不要房子了。」李正剛又嘆了口氣，都講到這種地步了，他想軒俞應該不會想看這間房子了。

「有說為什麼嗎？」軒俞看起來仍然一臉好奇，睜著大眼睛盯著他看。

「你還真的有興趣啊……」李正剛苦笑著說，「第一次沒成交是客戶遇到車禍，第二次沒成交是客戶從樓上摔下來，第三次是客戶掉進運河裏……後來我就不問了，有人要退我就讓他們退。」

「這麼邪門啊。」軒俞收了自己的碗筷，抬頭問他，「你等我半小時，我換件衣服收拾一下就去看房子好嗎？」

「欸？都說到這樣了你還看呀？」李正剛愣了一下，目瞪口呆的望著他。「你不怕嗎？」

「欸……也不是說我不信邪，但是房子就是看了才知道好不好，我手上錢也不多，說不定就真能撿著便宜嘛。」軒俞乾笑著把盤子裏剩下的蔭瓜跟小黃瓜撥進他碗裏，「你盡量吃不要客氣啊，我上去看看我哥。」

軒俞其實也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不怕的，明明以前聽到有鬼都會嚇得躲進廚房櫃檯下面，或是躲在軒珞身後。

也許是在認識鍾平之後，也許是在化回原型之後，也或許是發現如果真的見鬼，要怕的不是他，而是鬼。

又或許是現在就算怕，也沒地方躲了，他得保護所有的家人，所以就算怕，他也要站在最前面。

「我連紅衣厲鬼都不怕的。」軒俞碎碎唸的朝樓上走，想起自己認識鍾平的那一次，自己因為問了紅衣厲鬼要不要幫忙，回去被軒珞罵得狗血淋頭。

也是那天，鍾平把身分銘牌送給他。

軒俞無意識的摸摸手腕上那條銀色手鍊，想起自己有四個多月沒見到鍾平了。

他也沒去問軒珞是不是可以連繫鍾平，又想著也許一陣子沒見到，鍾平會忘記他也不一定。

也許再也不能跟之前一樣了……

軒俞站在樓梯口怔了好一陣子，直到有一隻熱呼呼的小手拉住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看香苓正拉著他的手仰頭望著他。

軒俞笑著把她抱起來，「吃飽了嗎？」

香苓點點頭，張開雙手抱住他的頸子，把頭靠在他肩上，軒俞拍拍她的背，「想睡覺嗎？」

香苓搖搖頭，軒俞想那大概是想安慰自己，笑著開口，「我們去看房子好不好？我看上一間房子外面有一棵好～大的樹，比平常妳常去聊天的那棵老茄苳樹要大得多喔。」

香苓看起來很有興趣的點頭，軒俞扯扯她的衣擺，「跟哥說一下就出門，妳要不要換件衣服？」

「要。」香苓這回開口了，平常她幾乎不說話，但心情好的時候會講上一、兩個字。

「柳姐姐，幫香苓換衣服，我們要去看房子。」軒俞抱著香苓走進房間，把她放下來，讓柳靜牽著她去換衣服。

「哥。」軒俞露出大大的笑容，坐在軒珞床邊，「我帶香苓去看房子，我看到一間位置不錯的，院子裏有一棵好大的樹，香苓一定會喜歡。」

軒珞正把大半碗粥塞給蜷在身邊的赤，抬頭朝他牽起個笑，「帶柳靜去。」

「咦？我想說柳姐姐留下來陪你就好。」軒俞望了一眼不甘不願舔著粥的赤，扁著嘴問，「哥，你吃太少了。」

「滿滿的芋頭，漲都漲死了。」軒珞看似沒好氣的回答，「別再煮粥了，從早到晚吃的都是粥，虧你能煮出不一樣的玩意兒，晚上給我煮飯。」

軒珞已經提過幾次說要他別再煮粥了，軒俞知道那是軒珞怕他吃不飽，但如果煮米飯，軒珞根本吃不下。

「唉唷，煮粥比較省事嘛，一大鍋煮一次就好了，婆婆弄的蘿蔔乾跟泡菜又超級好吃的。」軒俞笑嘻嘻的說。

「天天吃你也不膩。」軒珞一臉無奈的，伸手戳了下他的頭。

「我明明每天煮的都不一樣！不然晚上來煮西班牙燉飯？我回頭去買些九孔跟蝦？冰箱裏還有幾顆大干貝呢！」軒俞一臉開始盤算起晚上要燒的菜。

軒珞實在拿他沒轍，「你煮的燉飯跟粥有什麼兩樣？別告訴我你想煮正宗的西班牙燉飯，你上回抱怨過吃起來像米沒煮熟。」

「欸嘿嘿，椰米多硬呀，在來米多好吃，我們吃自己習慣的就好了嘛。」軒俞乾笑的應付了幾句，見柳靜帶著香苓出來趕緊跳起來，「我們去看房子了，晚些就回來，哥你再坐一會兒就該躺下來了，坐久了又頭昏。」

「知道了，快去吧。」軒珞無奈的望著他，看他牽著香苓下樓，朝柳靜使了個眼色，柳靜點點頭，安靜的跟在軒俞身後下樓。

軒珞微嘆了口氣，感覺到赤濕潤的舌頭舔在手上，反手摸摸他的頭，笑著開口，「沒事，再養一陣就好了。」

見赤一臉不贊同的望著他，軒珞也只是又摸了他兩把，拉著被子躺下來，想著也許不用很久，軒應就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