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維爾的魔法師] 快遞員與黑巫師

拜電影所賜，英國的少年們大多有個間諜夢，穿著高級訂製的西裝，遊走在美女和醇酒之間，彈匣裡的子彈永遠都用不完，從容自在的和最美的女人從滿是罪犯的豪華酒店安全脫身，幾週歡愉後，再告別不捨的懷抱，為了國家毅然決然面對下一個任務。

但現實總是會告訴你，電影就只是電影。

查爾斯．柯比，代號狐獴，今年24歲，剛進MI6兩年，他在大二的時候被招募，至今仍不確定自己被招募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他有一張路人臉，不管走到哪裏都沒有人會特別記住他；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特別強的觀察力，發現了那個一直在騷擾他同學的人是招募官(並且纏著他自我推銷了半個月)，最後如願以償被招進了MI6。

他得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在薩維爾街尾二樓的小房間裏，監視對街一樓轉角那間小小的裁縫店。

據說每個新人在實習時期都做過這個任務，在他來之前，其他人做這個任務最長的只有一個月，最短的三個小時就結束了。只有他在一年兩個月後的現在都沒接到通知。

剛開始他很自豪，但過了半年之後，他發覺同期都已經穿上正裝，接到任務飛往不知名的國家，只有他還沒離開過倫敦，仍然待在薩維爾街的小房間裏，每天寫著千篇一律的監視報告。

也許是他的沮喪充斥在報告裏的字裡行間，他的上司招他回去進行口頭匯報。他以為這是個轉機，立刻飛奔回去報到，上司領他到局長辦公室門口就走了，他滿懷希望的想他是不是終於能領到新任務，可以穿上西裝離開英國，畢竟MI6就該負責海外事務，對吧？但他雖然到了局長辦公室門外，見他的人卻只有局長秘書。

愛麗絲．昆恩手上拿著他乾淨到似乎沒被翻閱過的報告，帶著溫柔的微笑告訴他，他現在負責的這個任務非常重要，目前為止只有他完美的執行了這麼長時間，局長雖然正被這樣那樣的國家事務牽絆，無法抽身前來親自肯定他的努力和能力，但她代替局長、國家和女王感謝他的付出，並且給了他一個代號：狐獴。

不像那些好萊塢大片，MI6每個初階探員的身份只有一串隨機組成的代碼，當你通過測驗或者有高層認可，才會得到代號，之後再升級才能得到專屬的名字。

從A到Z，這少數幾十名探員就是MI6精英中的精英，傳說中，他們名字的首字母順序也代表了他們的實力排行。

同期的探員之間，他是第一個擁有代號的，他從K157Ce63b2變成了狐獴。

新上任的狐獴心滿意足回到薩維爾街的行動據點，拋棄了身著高級西裝打擊跨國犯罪的夢想，穿回快遞員的衣服，更認真的進行他的任務，他也終於開始覺得自己的任務不像原本想的那樣簡單了。

因為某個他在筆記上標記過的可疑人物，在他隔天「外送」回來時，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房間裏。他忍住了不要像個沒有見過世面的菜鳥探員一樣尖叫，努力回想他至今接受過的所有訓練，腦裡一邊不忘考慮奪窗而出的時候，對方帶著從容的微笑，遞給他一張紙，他戰戰兢兢的接過來，上面寫著甜點種類、數量、店名和外送時間。

「艾麗說你做得不錯，我趕時間，就直接交給你了。」

他看見熟悉的字跡，發現這個人就是每次上面交辦甜點外送，不，是機密投遞任務時，附加的小紙條主人。

「……請問您是……」新任狐獴，查爾斯．柯比小心翼翼的問。

「亞瑟．瓊斯。」瓊斯同時也在觀察他，像是想當面看看他才特地來的，「我不在的時候，注意隆卡送來的東西，凡是布里曼先生扔出來的，都務必確保那些東西不會在街上爆炸。」

「是，我會特別注意。」柯比不自覺的吞嚥了下，他突然意識到這個經常出沒在裁縫店裏的可疑人物，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亞瑟．瓊斯。

「布里曼先生知道你不是真的快遞員，所以不用再特別偽裝，有什麼狀況需要告知就直接告訴他。」瓊斯說完，朝對街看了一眼，「還有，幫他買點狗糧。」

「是。」雖然已經記住了，柯比還是仔細的寫在小本子裏，見瓊斯盯著他看，連忙解釋，「都是我自己的暗記，不會有人破解。」

瓊斯不知道是不相信，還是好奇的朝他伸手，柯比連忙把他的小本子遞過去。

瓊斯看完沒有表示意見，帶著微笑還給他，「有什麼狀況，直接跟艾麗報告。」

「是。」柯比站得直挺挺的，幾乎想抬手敬禮，瓊斯只是朝他禮貌的點點頭便離開了。

他鬆了口氣，然後才開始覺得興奮，他居然在兩天之內，見到兩個MI6活生生的傳說。

愛麗絲．昆恩與亞瑟．瓊斯，同時是內勤與外勤的傳奇人物，無數新人崇拜的對象。

年輕的柯比在得到代號又見到偶像之後，對自己的前途更加自信，於是他精挑細選的從一百多種狗糧裏挑出口碑最好的幼犬飼料送過去，並且考慮向布里曼先生提出可以替他帶狗散步的提議，但被愛麗絲小姐一口否決了，她的原話是「你給我離那隻他媽的狗遠一點。」

於是柯比只好轉移目標，開始研究隆卡，那個奇怪的黑衣人。

隆卡的身份非常神秘，柯比第一次見到他是七個多月前，凌晨三點，他剛剛從行軍床上爬起來，要替換值夜的同事時，他從窗戶看出去，瞥見一個移動速度很快的黑影，一路滑進布里曼裁縫店。

他馬上跳了起來，把閉著眼睛一秒入睡的同事搖醒，他們的任務除了監視以外，還有確保布里曼的安全，於是他們衝到對街，一左一右靠牆持槍待命。

柯比有點緊張，他還沒遇過這種千鈞一髮的緊急時刻，但輪值的同事比他更資淺，他只能依照受訓時的標準行動流程，矮身在窗外悄悄探頭，確認狀況。

但店裏面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布里曼先生看起來不太高興，站在樓梯上抱著手臂瞪著那個黑衣人，而黑衣人十分低聲下氣的對他說話。

他沒能聽清楚黑衣人說了什麼，但布里曼先生不像有危險的樣子，他決定再觀察一下。

他看著黑衣人從衣袖裏掏出一顆黑色水晶球，灰黑色的光暈帶著令人不太舒服的不祥氣息，多盯幾秒都讓人頭暈腦脹。布里曼先生看起來更加不悅了，而黑衣人提高了聲量像是急著解釋。

「這聚集了我們最優秀的一批祭司保存的黑能量，它能保護你，能指引你，能回答你任何問題，我們費盡心思……」

黑衣人話沒說完，布里曼先生伸手拿了那顆水晶球，快步走向門邊，他連忙收起槍迅速招呼同事潛伏回對街的巷子裏。

布里曼先生肯定看見他們了，但他什麼也沒說，開了門就把那顆看起來真的很黑的水晶球扔了出去。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隨手抓起一隻木棍，衝過去以再見安打的姿態把那顆水晶球給打飛了。

伴隨著黑衣人嘶啞的尖叫，那顆水晶球飛得高高的，遠遠的，在空中爆出一朵巨大的火花，隨即冒出濃濃的黑霧，飄散在空中。

他本來還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但黑衣人的怒吼聲就像鋼爪刮玻璃一樣刺耳，他反應過來自己得逮捕這個恐怖份子，迅速掏出槍來，但黑衣人停下了尖叫，怒氣騰騰的瞪著他，明明是無風的夜晚，黑袍卻起起伏伏，揚起一波波奇異的弧度，黑色兜帽下小小的眼珠泛著藍色的光，「你這個該死的……噢、」

他差點在對方驚呼的時候扣下扳機，抬頭只見布里曼先生不曉得丟了什麼過去砸了黑衣人的頭，怒氣沖沖的說，「讓不讓人睡覺啊！現在都幾點了！」

他奇異的看著剛剛還可怕到超出常識的黑衣人縮了一下，乖巧的去撿了布里曼先生拿來砸他的那卷皮尺，小心翼翼的捲好捧回去給他，語氣不捨的說。「那我回去了，你好好睡……」

還不忘回頭瞪了他一眼才迅速飄走，他回過神來想追，這時布里曼先生甩上門，看樣子回去睡了，讓同事先回監視點，他連絡總部，想至少要追上那個恐怖份子再說。

但總部聽他描述過後，卻讓他回監視點，不用理會那個人，就切斷了通話，他一頭霧水回到小房間，比他更年輕的同事非常興奮的問。「你打過棒球啊？」

「呃、高中時候打過。」他沒聽同事又說了什麼，只想趕快把報告打出來。

隔天他知道了那個黑衣人的名字，隆卡。

身份不詳，危險等級八，無特殊狀況不需理會。

他看著報告上的註記，覺得隆卡雖然奇怪了點，但至少稱不上是恐怖份子，於是很快把他拋諸腦後，之後三不五時就看見他帶著各種奇怪的東西來給布里曼先生，但大多數都被扔了出來，他不太確定那些奇形怪狀的物品是什麼，但只要它們不會爆炸，並且在隆卡離開之後確認布里曼先生沒事就好。

直到偶像亞瑟．瓊斯來過之後，他才開始認真的觀察隆卡，他甚至去搭訕/跟蹤過幾次，都沒能看見他的臉，只知道他有雙發藍光的豆豆眼跟殺豬般的破嗓。

他沒有放棄，仔細研究了七個月，他把瓊斯給他的甜點清單送光之後，還是沒查到什麼線索，於是他自覺很聰明的從頭再送一次，只是布里曼先生似乎對甜點少了些興致。這兩個月裏隆卡不管帶了什麼東西依舊會被扔出來，有時候連人都會被他自己帶的禮物砸出來。

他撿了幾次被布里曼先生扔出來的東西，照著瓊斯交待確保它們不會爆炸，他撿過一支樹枝，一塊懷錶跟一本書。

然後，他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秘密。

隆卡，可能是個巫師。

自此之後柯比查閱了很多的書籍資料，《巫師的起源》、《中世紀的女巫獵殺》、《白魔法與黑魔法》、《巫師年代紀》、《黑魔法》，圖書館裏只要有「巫師」這個字的書都被他借閱過，他甚至連獵魔士跟哈利波特都重溫了一次。

他確定隆卡是個黑巫師，迫不及待的打了一篇非常詳盡的報告，送到愛麗絲．昆恩桌上。

他有點緊張，怕愛麗絲不相信他的報告，也許會覺得他瘋了也不一定。他在小房間裏轉來轉去，直到深夜才收到報到通知，他趕緊衝回局裏，在局長辦公室外面坐了度日如年的半小時，才第二次見到了愛麗絲．昆恩。

已經凌晨一點半，桌上擺著他的報告「黑巫師的存在與對MI6的影響」，她漾著溫柔的笑容說，「我看完你的報告了。」

「是，女士。」他挺直了背看著愛麗絲，很怕她下一句就是叫他滾回老家。

但愛麗絲只是看著他，像是在觀察或在思考，他僵直的坐在那裏讓她審視，大概過了五分鐘，她才開口。「你的報告寫得很好，我會保留你的意見。」

「是，女士。」他的背挺得更直了一點。

「你願意繼續執行薩維爾街的任務嗎？」愛麗絲用溫和的語氣問他。

「是，我願意繼續執行任務，女士。」他大聲的回答，深怕語氣不夠堅定。

「不用叫我女士。」愛麗絲很親切的對他說，「辛苦你了，局長很認同你在這個任務上的付出，希望你能繼續堅持。」

「是，女……長官、昆恩小姐。」他有點轉不過來的換了兩次稱呼，但愛麗絲也沒有生氣，笑著讓人送他出去，他一出了門就鬆了口氣，抹抹汗慢慢走回薩維爾街去。

愛麗絲．昆恩等他走遠之後，忍住大笑看著那份報告，最後塞進抽屜底層。

「真不知道該說他聰明還是笨。」

愛麗絲聽見突然出現在辦公室裏的聲音，轉身從櫃子裏拿出她心愛的威士忌和兩個玻璃杯，回答時嘴角的笑意還沒有收乾淨，「至少他是第一隻導出這個結論的菜鳥，從結果上看，還可以吧。」

她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從角落走出來的人，目光上下掃了對方一眼，嘆了口氣說，「上面都快命令我放棄搜救了。」

「我運氣好。」瓊斯嘲諷似的勾了下嘴角，接過她遞來的酒。

「你沒有直接回來報到，還先去了布里曼那裏。」她坐回她的扶手椅上，轉著酒杯說，「太顯眼了。」

瓊斯一口喝完那杯酒，又自己倒了一杯，直接坐在她辦公桌上，「那又怎麼樣？有人能拿他威脅我？還是拿我威脅他？」

「你真的認為我在說這個？」愛麗絲好笑的說，「明天開始，你的競爭者就會多兩倍了。」

瓊斯喝完第二杯酒，語氣平淡的說，「我本來沒那個意思。」

「所以？」愛麗絲眨眨眼睛看著他，「現在有了？」

瓊斯抬起目前僅剩一邊的目光看著她，把空酒杯放回桌上，答非所問的說，「那隻蠢狐獴，就讓他待在薩維爾街，放他出去亂竄肯定找不回全屍。」

「我明天給他找個合適的搭檔吧。」愛麗絲也沒追根究底。漫不經心的翻著手邊的探員資料。

「找個穩重點的，妳看過他的筆記嗎？自稱沒有人能破解他的暗號。」瓊斯拿著酒杯的手比劃了下，「他用畫的，可能真的沒人能看得懂他在畫什麼鬼東西。」

愛麗絲想起剛剛那份報告，忍著笑說，「你要不要看一下他的報告？換個角度來看，還挺天才的。」

瓊斯翻了個白眼，搖搖頭起身站在她面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密封袋，裏面放著一張燒得半毀的晶片，「亞瑟．瓊斯報到，已取得目標物。」

愛麗絲沉默的看著那個晶片半晌，嘆了口氣，「本次任務資料已經封存，我會替你轉告局長，但他肯定還是要聽你口頭再跟他報告一次的。」

「所以我先告訴妳了。」瓊斯泛起笑容，「我要休幾天假，回來再說。」

愛麗絲收起那個密封袋，沒阻止他離開，只在瓊斯出門前說，「如果上面命令我找幾個比你年輕比你有時間又比你帥的人選，要不要通知你啊？」

「有這種人？」瓊斯回頭朝她露出標準的笑容。

「在你包得像尊木乃伊的時候肯定是有的。」愛麗絲笑著說，「即使不算你現在美觀的包裝，比你年輕的人我想一抓還是一大把的。」

瓊斯盯著她看，愛麗絲只是維持著甜美的笑容，「如何？」

瓊斯沒理會她，轉身離開她的辦公室，愛麗絲看他離去，搖搖頭收起酒和酒杯，這時她的手機叮的一聲，上面顯示著：

「通知我。」

愛麗絲笑了起來，沒有回覆他，收起手機拎起外套，愉快的結束今天的加班。

瓊斯走出SIS大樓，烏雲和濃霧底下的巨大建築物彷彿一頭蟄伏的猛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撲過來撕咬面前的獵物。

他深吸了口氣，視野只剩半邊，慢慢的走在沃克斯霍爾橋上，往薩維爾街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