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後,小區的楓葉脫去綠色夏裝,換上深淺不一的黃橘袍,幾戶鄰居提早將南瓜擺在大門口,更增添季節豐收的色澤。不過仍有少數葉子披著綠衫杵在夏末不肯走,有些則著急的穿上紅袍提前想要過冬,一棵樹,有綠有橘有黃有紅,在陽光下交叉閃動,好似揮舞著魔法棒,讓秋愁纏身的我看得目不轉睛。葉子是季節遞嬗、光陰流動的證據,大自然幻化萬千,人心分分秒秒浮動,然而無論怎麼浮動依然在大自然眼皮下流轉,像一隻驚蟄探頭的小蟲罷了。秋色當座,冬也不遠了,季節性的恐慌被葉子刷出了具體,尤其秋天的黃昏烘焙出全年最出色的萎靡感,把秋的惆悵調成了深度憂鬱。
身邊的好友都喜歡秋天,說是秋高氣爽,身心都舒服。尤其台灣的親友,度過了一個肉身脫水的夏天,好不容易盼來了秋,一轉眼竟也秋分了,白天與黑夜走到一比一的長度之後,頭也不回的往歲末方向直奔而去,然後過節了,團圓了、長一歲了,好的壞的都是去年的事,每個人都在期待來年變好或是變得更好,所有的盼望都從秋的腳尖開始。我不愛秋天的原因無法一一陳列,但是白天變短是主因,總覺得暗夜冗長,天亮不知何時,也與即將而來的冬天有關,一年將盡,老天爺沉著臉計算人類在世間的功過,功與過老天爺說了算,凡人只能接受。童年的黃昏有醬油拌飯的味道,家家戶戶炊煙嬝嬝,炊的是無憂無慮的童心,十歲以前對任何季節都是興高采烈接受,那時的黃昏是溫飽的顏色,是家人關愛最濃烈的時刻,玩野了的同伴抽抽噎噎走在黃昏裡,後面壓著一名手握藤條的老阿嬤邊走邊念飯菜都涼了。童心不受成人世俗的約束,活得理所當然,活得真實不造作,就算長大出了社會在成人世界水裡來火裡去,那個存於童年最純粹的心境永遠不會消失,會在某一個逐漸老去的時機點回頭去找。
我經常陷入秋天多思的惆悵裡,思來想去都是回不去的從前,有時是在外公家做客的短暫片段,有時是母親踩著腳踏車載我從市場返家的匆促畫面,有時是一個人坐在屋簷下寫功課的燠熱孤寂。過往那麼多那麼厚又那麼滿,平時束之高閣,卻老在秋天翻箱倒篋、傾巢而出,奮力振作又瞬間墜落,絕望感在太陽陷入海平面之際升到最高點,又在星月滿天的銀河找到出口,日日如此、年年如此。有人說,黎明之前的夜深沉又黑暗,秋冬正是我的情緒暗暝,通過很黑很長而且很無助的甬道之後才會柳暗花明,只待春天回歸,再續一場生命的動力。
而當下,正是秋神當座之際,我盡量行走於生活的軌道上,家務、寫稿、陪伴、晨昏定省,一件不落。我試著在初秋之際做好情緒私藏,不影響身邊的人,好好過日子,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的陪著自己,緩緩的,不急。
華盛頓特區喬治城大學一隅。photo by pepe 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