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來小豬軟糖市,上次來是十三年前,和木白一起來的。
木白是我的初戀男友,始於高中,止於高中。
話是這麼說,但就怕我們都不承認這段夭折的感情。它太長又太短——長到值得我們流連三年,又短得好似三言兩語就能交代完結——又或者,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極力賦予彼此意義的過程而已?
高一下抽座位,我和木白坐鄰座,剛好男左女右。在此之前,木白覺得我是臭臉怪,我則認為他是傻笑男。
一次,他將臉頰貼在桌面上望向我,我坐直身體睨了回去,那是我第一次端詳他的容顏。他睫毛纖長,卻不張狂、不捲也不翹,就只是那樣靜靜垂著,如琴弦般整齊排列的河堤垂柳。
伸出左手,觸碰他長長的睫毛,他眨眼,睫毛由上而下輕輕刷過我的指尖。再張眼,露出底下的一泓清泉,開口如井,深沉似海。
這是我對於喜歡他的說辭:十六歲的木木當場溺斃。
文雅一點的說法,我常引用湯顯祖的《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他對於喜歡我的說辭如下:就覺得很溫柔。
溫柔的定義太廣,適用的人又是那麼多,其實我從沒想明白。
小豬軟糖市有一個特色,這裡人人都喜歡你。
當然他們也有討厭某人的時候,但是對事不對人。
事情一過,那件事會變成他們的下酒菜,但也只是下酒菜,在胃裡在嘴裡,不在心裡。
也因此,有人說他們根本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木木小姐好久沒來啦?」紅軟糖唇色的阿姨送飲料給我,「生薑可可,請慢用。」
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又怎麼知道我「真的很久」沒來這間咖啡廳?
左手撐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瞥見右胸口的名牌,恍然大悟。至於「好久沒來啦?」大概等於早餐店阿姨口中的「美女」吧,我猜。
生薑可可上層是厚厚的奶泡,細白而綿密,上頭有可可粉灑成的一棵小樹做裝飾。
「你的名字是柏,而我是林。」對木白說話時,我總試著白話一點:「不是地球上的柏林,是柏樹和森林。」
木白在文學上死腦筋,困惑:「不懂。」
點破語境那麼庸俗,我還是硬著頭皮解釋:「意思就是,你終其一生,都必須做我的子民。」
他歪頭,像是在考慮什麼,最後露出招牌燦笑:「好!」
現在想想,那時的他考慮的只是感覺,我執著的卻從來都是字義。
後來的時光,他都困惑,而我滔滔不絕,解釋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