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壞警察。
壞,其實不只適用於我或是警察這個職業本身,它更像被我們一群朋友刻意誤用的形容詞,用來形容對工作心不在焉,工作時百無聊賴的人。
其實我不想當壞警察,只是綜合這十幾年的人生,再讓我回到十八歲,我絕對不會從警。
高三那年冬天,大考倒數八十七天,放學後,班導師約談我媽和我三十分鐘。
不是因為我表現不好,是因為他們表現不好,因為他們不讓我讀傳播,因為他們為我好。
老師慢慢地說,我媽慢慢地聽,我低頭哭了,誰讓老師都說我的好,而那些好,在我爸看來都是屁。
我媽說:「我其實知道她想做這些,我會支持她做她想做的事。」她慈愛的用手掌摩挲我的肩,接著說,「只是她爸爸會比較堅持一點,我會跟他說。」
老師微笑,對自己的遊說結果感到滿意,抽出三層一張的柔軟衛生紙,遞給因感動而放聲大哭的我。
「聽到了呦~木木!媽媽說妳可以讀自己喜歡的科系喔!」然後轉向我媽,「爸爸的話,我下禮拜到家裡去跟他說好嗎?」
我媽說好。
我們回家,跨上機車後座,我媽載我沿著學校前的山坡溜下去。耳畔的風聲不絕,我心想:「風也為我歡呼呢!」滿足的笑開了懷。
我以為未來一樣順遂。
多年後我才知道,那瞬間呼嘯而過的,是我的青春。
大考倒數八十天,老師依約來到我家。略過所有好聲好氣,總之我爸大概說了各種「不可能」的同義詞,我哭著朝他吼:「這是我的人生!為什麼我不能決定?」我捶打胸膛、聲嘶力竭,鼻涕和眼淚全混在一起,至今仍歷歷如繪。
最後我爸大概是出於敷衍,告訴老師他會想想,我也以為他會想想。
我天真地朝著目標前進,我認真地讀書,為了能上我的理想科系。
一百天後,成績出爐。早晨七點,三樓教室,木蔾和我一起看成績。我又驚又喜,在狹小的走道又叫又跳,跳得和桌子一樣高——我考得比想像中好太多了!
蔾蔾也是,我們好為對方開心。
她的護理、我的傳播,曾經我們以為相距甚遠的理想,如今都成為囊中物。我打開筆記本,押下日期和時間,記道:木木與木蔾於十萬學子中,取夢想,如探囊取物。
隔天,我再次翻開筆記本,用很粗很粗寫作文的黑筆,把「木木」塗掉。
結果證明,根本不該對別人有期望,尤其是那些為你好的人。
後來我又吵了鬧了哭了叫了;
我媽又反悔了軟弱了現實了;
我爸又喊了罵了堅決了反對了;
我叔叔認為我會餓死會窮死會後悔到死,
我想告訴他「我現在最想死」;
我姑姑要我像她所有兒子一樣去考警察學校,未來就有穩定收入。我爸一聽,月收竟然比公務員高,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我考,他說我姑姑就是我當年的貴人;
我阿嬤講了一百次我的老師誤人子弟,我煩不勝煩,最後學我爸,掛我阿嬤電話,像我小時候看到的那樣。然後我被我爸厲聲指責,不曉得他以前有沒有對著鏡子斥責過自己。
同年八月,蔾蔾成為護理學系大一新鮮人,木木重考,以為自己想當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