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港邊的日子不知不覺一個月了,從寄宿home嬤家到確定租下一間老宅進駐,過程其實沒有想太多,只覺得在這裡的生活身心靈都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特別是在每一次去公共澡堂泡澡後,高溫的水壓,彷彿有一種治癒的魔力。
白天的時候,雖然感覺是在忙專案,其實是順著自己的性,在村里竄來竄去探險。高齡化的漁村裡,每天都被喊「妹妹啊~來吃飯啊」、「妹妹啊~妳不要再亂花錢買吃的來啦!」
儘管最近阿嬤、叔叔、伯伯、阿姨們知道我真實的歲數,催完婚,還是繼續叫我妹妹。然後在澡堂裡,可能夠赤裸,女人們說出的話也是真實,有時比那45度的熱燙溫泉還燒心。
有本土的媳婦會直指最近誰娶那個外籍新娘然後悔婚落跑的,也有新住民落地深耕在煩惱要幫孩子掙到一棟房子的,還有事業有成光鮮亮麗帶全妝泡澡的都會新女子。
而我這樣身材、膚色像越南,說話口音是台灣,骨子裡帶點原住民血統的人,在女子澡堂裡的定位,不被排斥也不被劃圈,反倒是成了大家吐訴的對象。
- 情境一:只有我一個+三個新住民女子。第一代印尼與越南籍的新住民自成的同溫圈,她們會繼續用國語交雜些台語俗語聊天,說男人的壞話。
- 情境二:只有我一個+一個新住民女子,然後來了本土媳婦。新住民女子稍稍吐訴女人心事後,選擇沈默,讓發語權給本土地我們(我和本土媳婦)。
- 情境三:只有我+本土媳婦=身家調查。看是誰調查誰~(是的,我進步了。)
這是一個很沒有辦法去突破的民族隔閡,可是也是一個已經透過時間和社會體制達到某程度血統融合的平衡。
一開始我會、也想,刻意避諱這類的價值觀詞句,但自從聽了寶嫂和六阿嬤她們自小被送養的人生經歷後,悟出了個感觸:
「女人吶,還是女人懂。」
寶嫂說她兩、三歲的時候送給人家養,直到十五、六歲生父母才同意過戶,過戶後的姓氏是養母姓非父姓,然後十九歲嫁給了討海人家,一輩子從沒有過自己的生活,有段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歸屬於誰(哪個家)。
越南籍的新住民,知道自己身為台灣的媳婦,操煩丈夫的事業、孩子的課業,還有家鄉的父老鄉親,沒有比本土的媳婦少,家庭脈絡裡的互動,更似早期奶奶那一代的壓抑,只有在澡堂裡對著同溫層的姐妹們,發發牢騷。
女人吶,還是女人懂。
妳懂,此時此刻所擁有的人生選擇權難能可貴。妳也懂,趁著還能自主過活的時候為自己多做點。因此妳開始為自己想要的生活耕耘。
可是妳還是希望家裡的人支持、所愛的人懂妳、在乎的朋友安好,合作的夥伴順心,就在無形中又偏離了自己的心意。
赤裸的浸在熱水裡,熱燙發麻的末梢神經,還沒默數完一分鐘,阿姨在回顧完自身後,悠悠的說:「如果可以選擇,我會選擇不要結婚。」
在眾多催婚的口舌裡,阿姨懂。
然後默默地在池子裡倒入一大盆冷水,試圖讓池溫降到43度,好讓在池邊躊躇的我,安心地浸入水池。
她們都懂,眼前這位妹妹怕燙,但不太說,深怕讓其他人泡到不夠熱的泉水。
說男人們的壞話,也是說說,珍惜現下有歸屬感的家,再多勞苦心酸,起身離開池子,對隔壁男子澡堂大聲吆喝:「誒~老頭,我洗好了要回家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