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癖〉-03

人生或許就是由許多凹和凸組成，既有不愉快的，也會有值得期待的。

那天被人冷嘲熱諷後，李建宏注意到那個在他遇到人生大雷雨時給他撐傘的女孩，固定會在禮拜一、二、五、六的早上來便利超商買一杯中熱美。

她總是穿一件深紅色大衣，裡頭搭配簡單的素色服飾，灰黑色T恤，寬鬆牛仔褲，黑色帆布鞋，樸素低調，就跟那天她不追究他忘了她的咖啡，第一次在他生命中留下淺淺淡淡的印象一樣。

他平常過於忙碌，又是課業，又是重考，又要養活自己，三重壓力讓他對這個世界提不起任何興趣，只盼望可以度過這一段壓力巨大如苦行僧的生活後，可以完成自己現階段的夢想，靠著能讓他引以為傲的學歷，獲得他期望獲得的收穫。

就算天生不是前段班的人，他相信「努力」這個詞，絕對是有其用處，所以才會經常被現代社會歌頌為通往美好生活的必要條件。

或許他要多花時間，才能學習到天才過目不忘的那些知識，但就結果來說，他與天才是無異的，他們擁有相同的才賦——哪怕當他終於踏上第一步，天才已經在更高一層的台階上了——他依然有在進步，比起那些覺得生活差不多的人來說，好上太多。

他從不嫉妒天才，他認為天才是開門者，帶領著他們這種普通人，達到更高的境界，看到世界原本他們以為的還要寬闊，五彩多姿。

如果不努力一些，根本不會懂得，天才在一步步向上攀爬時，究竟看過怎樣的風景。

是這樣子的吧。

人人都說天才是孤獨的，身為平凡人，花費相對多的時間，勉強成為「厲害的人」，但在模仿天才的過程中，肯定會看到更多比天才還要族繁不及備載的花花草草。

無論哪種人，只要努力，就能發揮上天給自己這樣一個身份階級，所能享受到的風景。

現在，李建宏覺得自己走得有些累了，所以稍微停下腳步，看看腳邊的景色，看看現在的高度，所能呈現的樣貌。

於是他發現，有個女孩竟然頻仍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像朵正準備綻放的花，剛好就在他準備稍微休憩一下的附近。

自那之後，過去了兩周，李建宏可以確定，女孩的出現極為規律，像是生活中有什麼固定的行程，讓她會在一周內的其中四天，來買一杯中熱美，如生活當中那些林林總總不可或缺，一旦缺失就無法開始一整天規律的小習慣。

這也意即在他注意到之前，已經持續進行一段時間……在發現之前像張影子，意識到後，像白牆上攀藤點綴的紅花，讓人無法不注意它驚豔的存在。

偶爾結帳的時候，李建宏會聞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香味，是很常聞見的那種，他竟不排斥這種味道，甚至反倒覺得，在超商關東煮、茶葉蛋各種味道混雜的空氣當中，是一道特立獨行的味道，吸引著他。

「要去上課嗎？」

在女孩走進他生活裡的第三週，李建宏終於抓到機會，開口問女孩。

「要去打工。」女孩搖搖頭，把咖啡裝進飲料提袋，提袋是可愛的柴犬圖案，跟她大大的眼睛一樣。

「是喔，在這附近？」

「對啊。」

「那工作加油。」

「好，你也是。」

女孩淡淡地笑，像是習慣這麼笑一樣，讓人不會感到過於冷漠或是熱情。李建宏每次找她搭話，也是淺淺地聊，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嚇到她。

終於有一次，女孩主動找他說話。

「你是XX大學的學生嗎？」女孩問。

李建宏微愣了愣，他不想承認自己現在學校，不過女孩會問這個問題，不就表示她想進一步了解他？

「嗯對啊，法律系二年級。」

「那你比我還小，我大四了。」

「哈哈真的嗎，看不出來。」李建宏說，「妳等等要去哪打工？我等等就下班了，換我過去給妳探班。」

「我在補習班打工，你應該不能沒事進來晃晃。」女孩笑說。

「想當老師？」

「對啊。」女孩笑說，「那我先走了，掰掰。」

「掰掰。」

李建宏要自己不要笑得太超過。

雖然在還沒來的及做準備之下，忽然看見女孩真誠的笑容，他的心跳已經不爭氣地向主人宣告，它現在已經學習了如何為另外一個人而跳動。

兩人就這樣在點咖啡，等候咖啡煮好的短暫時間裡，聊聊天。

李建宏看見女孩脖子上多了一條圍巾：「新買的嗎？」

「朋友送的。」女孩說，聲音在羊毛混織的圍巾裡打轉，有些悶悶的。

李建宏聽著義式咖啡機運作的嘶嘶聲，空白的杯子裡，被漸漸填裝滿清澈深褐色的美式咖啡，白色的泡泡緊貼杯壁，撲鼻而來醇厚的咖啡香氣，跟還不知道名字的女孩身上的味道，像是加了熱牛奶進去美式咖啡裡，融合成一股總是能吸引人的香甜味道。

「今天晚上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李建宏問。

「好啊。」女孩的答案出乎意料，但又乾脆得像是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