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為付費會員限定文章,由作者甜寒深入評析三部 Netflix 影集《德古拉》、《安眠書店》、《罪夢者》。非付費會員僅能閱讀《安眠書店》前半段落,如果想要閱讀全文,快快訂閱《釀電影》吧!
這個世界皆為魔法所造,除了對魔法師而言。
(Everything in this world is magic, except to the magician.)
──《西方極樂園》(Westworld)
從去年秋天到今年初冬,我挑選了三部劇集:重新擦亮犬齒展現迷人笑容的《德古拉》、守候暖男底下是跟蹤癖控制狂的《安眠書店》、紅樓一夢的紅是槍砲刀械和肉身輾轉的《罪夢者》。
迎接春天的此時,讓我們多抓取幾絲這個暖冬所缺乏的,凜冽而黑暗的甜美吧。
《安眠書店》(You)一、二季:Psychopath(精神病態)也要談戀愛
該怎麼向人訴說《安眠書店》一二季呢?看完時,準確地說是「看完的瞬間」,弔詭地,那種巨大的敷衍和空虛的轉折,卻讓我深切地認同和感動。
《安眠書店》第一季一開始,演員潘.巴奇利(Penn Badgley)低沉帶金屬音質的聲線喃喃地對著電影中的「你」告白,而這個「你」是他無孔不入想獵取線索、控制變項的愛情對象⋯⋯主角喬(Joe),幾乎是同個演員在《花邊教主》(Gossip Girl)的深化版。在《花邊教主》,深沉的文青男孩愛上富家女,分分合合跌宕起伏,最後卻才揭露男孩有藏鏡人的一面:貫穿整系列譏諷毀謗的網路八卦教主,竟也是他。這種長篇劇集造成角色扭曲分裂的「黑化」,卻被《安眠書店》拿來大加以發揮:沒有「完美的不完美對象」這件事,客製化的男友,跟「google 搜尋的關鍵字下一秒在臉書跳出了廣告」一樣可怕,代表著對你研究透徹,甚至已經控制透徹⋯⋯。
這個故事有喬無所不在的獨白──「我」,和「你」──「我」無所不用其極想親近的對象,「我」的動力、信念與道標。
「我」想要成就「你」寫詩寫小說成為作家的夢想,但「你」優柔寡斷,一下犧牲寫作時間討好有錢閨蜜、一下子浪費精力劈腿外遇⋯⋯沒關係,只要「你」能讓我愛「你」,就「都是 they 的錯」,「我」來幫「你」解決吧!
在簡單粗暴的標籤之下,「我」是文藝宅男藍鬍子,「你」是汲汲營營的「綠茶婊」。「我」從愛情恐怖片而來,「你」從恐怖的愛情片而來。
而「我」,延續藍鬍子類型的恐怖情人傳統,打算將歌劇魅影的密室歌唱教學,變成密室寫作培訓──把《瓶中美人》關到《自己的房間》。倒楣的「they」,或直接受害於「我」的犯罪,或成為《化身博士》分裂出的惡替身,藏匿了「我」的犯罪。啊,還有,雖然太遲了,出於愛提醒一下,既然「你」有著注定出軌的名字(亞瑟王的妻子)關妮薇(Guinevere),出軌也好騙我也罷,但絕對、絕對不能打開門看見淌血的痕跡。門關好關緊,「我」是最完美的不完美,黑暗的門開了,「我」是不完美的極致──「我」,是薛丁格的藍鬍子。
「我」這麼厲害,那「你」也不能太弱吧?要不然,故事就不好玩了。
於是,在這齣「黑色」(Noir Genre)既在於愛情也在於恐怖的劇集,「你」是隨波逐流的虛榮、小自私小確幸小清新,也是小致命,的致命女性(Femme Fatale),而「我」邊批判「你」邊「自我反省」,反省起來球員兼裁判、偵探兼罪犯,做出人肉搜尋以上入侵住宅以上自衛殺人以上的勾當,「因為愛你」。
為了愛,「你」在傷「我」,「我」在傷人。我們都傷人。
而我們都掙扎。「我」得保護「你」,因為「they」不真正了解我們,是渣男、變態、不懷好意的朋友,但「我」也想當個好人。平衡好難。畢竟像「我」這樣子的深宅教養藍鬍子,還在學習何為「最小侵害且必要手段」、不用殺人解決一切問題。「你」則受金錢、派對、男人、「擁有更好的條件」誘惑,卻隱約想相信「有本質的自己」。怎麼去妄求真?像「你」這樣子的文藝圈綠茶婊,還在思考如何能安於創作的本心、歲月靜好的戀情。
我們一樣無可救藥。不只在於我們傷人,更在於我們過程掙扎但都善於合理化,其實沒有什麼掙扎,只有合理化出的「我在掙扎」。「你」和「我」都瞧不起「they」分明的「條件」(經濟能力、人脈資源⋯⋯),但我們的所作所為,只是讓「they」可能更具體篤定,「我們」更陷入一種自我欺騙的無用智性化。
為什麼說「巨大的敷衍和空虛的轉折」呢?
不說其他,就拿我們的愛情為例吧。
原本「我」重視本質而「你」重視條件、「我」是殺人狂「你」是渣女⋯⋯但,我們卻相愛了!連我們這樣的人,都可因愛,而愛。一路走來,「我」相信,我只在乎「你是為你」,不管「你」多好多壞,在「我」看似不擇手段和漠然之下,總有個「你」放在心底。但最後,「我」跟「你」要求一個條件,這是從頭到尾「我」唯一提出的條件,但反面卻是賠上整個人生的條件──因為,「我」甚至只要這個條件,不需要「你」了。而「你」一路調整,將男人條件評分系統中「我」的工具人屬性和其他項目調到近乎滿分,但最後,「我」的本質被「你」發現了,「我」被乘上了本質的零分,「我」之於「你」,一切化為烏有。
「你」把作為愛人的「我」,判了死刑⋯⋯但「你」只不過是「你」,竟然真的以為有一個大寫的、不可汰換的、本質的「你」嗎?
重本質的在乎條件,重條件的在乎本質,而本質從來都是託辭,本質的反面就是:魔法消失,不信了就從不成立。「你」真的不懂嗎?「你」不接受我的本質,是因為「你」才是我們之中真正相信有本質的那個。但其實剝除條件後我們都一無所有,只有接受的人,才能活下去。玩輸了,才是死刑。
或許,愛情和愛情的文本就該這麼矛盾:在前現代的婚戀,階級地位有先驗性,現代的戀愛,則是激情、情感的真實檢驗系統。說什麼「本質」?
來到第二季,從東岸來到西岸,「你」從文青變成了愛好廚藝的富家女,在關係上更積極,看上去更了解「我」,搞不好也更適合「我」?而且「你」的名字叫做「Love」。從前種種的失敗,或許是因為遇到你之前,我還不真正認識「Love」。
第二人稱「你」,有明確的指向性,代表必定被某個「我」可控,也暗示因著被控性,有「被替代」的可能性。但「你」是「我」自以為的信念來源,控制「你」,事實上是在控制「你心中的我」,進而控制著「我」。
在第一季末尾,這個調控鏈卻脫落了。第二季開始,「我」要重新尋找「你」「我」的交互作用,在最後似乎也「完成」了過程。但,真的這樣就可以了嗎?畢竟,「我」最在乎的其實是「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