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愛

回想我上大學時，第一張讓我興奮莫名的「證照」，不是學生證、不是駕照、不是第一次出國所辦的護照，而是大一的我，彷彿獲得了一張沒有白紙黑字，卻感覺沉甸甸又幸福洋溢的「戀愛許可證」。
是啊！小學時候的男女授受不親，中學時代老師教官劃下的楚河漢界，只能讓我初開的情竇深埋於心底深處；在教會裡固然是個「交友」的好地方，但幾十雙父母長輩輔導牧師的眼睛盯著我們長大，也頂多只能在手拉手禱告，偷牽到心儀姊妹的小手時，從心中高喊哈利路亞！
而大學，是多麼能自由去愛的地方！上課、下課、吃飯、作業、分組報告、讀書會、社團活動、......多少美麗夢幻的純純之愛，在此冠冕堂皇的學術大傘下流動著。校園路燈下的小徑、樓宇之間的樹蔭草坪、乃至每晚絡繹不絕人聲鼎沸的宿舍交誼廳，都讓當時沒有臉書、Line、WhatsApp、...可以「搖一搖」就出現好友的時代，蔓延著一個又一個手牽手、眼望眼、心碰心的美好故事，關於愛與被愛。

當我大一，在拿到「戀愛許可證」後初動心扉的，是班上一位來自南部鄉村的女孩。綁著兩條麻花辮子，安靜少言的她，迷眩了我這個在喧嘩台北長大的小男生，直到一年之後，我才終於有勇氣與她攀談。向來話多的我，很快地與她開始了很棒的友誼，討論統計學難解的作業、一起預備營養學實驗的材料、每學期一起到外系爭取選課機會，當然也交換著台北和雲林截然不同的風土民情，分享她內心深處廿歲的少女掙扎，與我心中滿滿的青春理想。那是一段很難得的異性友誼，可能有一點點情愫吧！但在大三時我邀請她參加佈道會，而她對我這個傳教行動大表不滿之後，我們就都很清楚有一條微妙的信仰界線，讓我們一直是好朋友，而跨不進愛情。
大四，如同許多青春小說的劇情，我在忙著補習托福準備研究所考試，同時也談了另一個對象的戀愛；仿效校園電影那樣的場景，我的女朋友當然也一定要是學妹，我們曖昧了幾個月，然後「在一起」。而我與那位南部鄉下女孩兒，則開始漸行漸遠，大四的課不多，碰面的機會也少了，我覺得彼此還是很好的朋友，見了面我依舊熱情，不常見面我也過得不錯，反正大四要忙的事情很多，而且我還正在談戀愛呢！
但是我後來才知道，其實一切並不如我所以為的。接下來並不是三角戀情或負心男傷害了純情女的八卦，我到後來才曉得，這其實是一首青春少年認識自己的練習曲......

今天，每年總會有幾個大一的男男女女，墜入企盼已久的情網，或是因為剛上大學，而和自己高中時代的小情人面臨危機。在這些花樣年華的愛情糾結中，對方就是自己的全部，被滿滿地裝在心中，甚至忙於收拾那些滿溢出來的部分；既濃且烈的情感，彷彿無法有片刻的空隙能裝下別的人事物，甚至連「自己」也隱沒在愛的浪潮中。
可是，一旦失去了自己，愛情就只成了過度膨脹的私慾在作祟，要不將對方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就是完全為了對方而生活，渴望無時無刻的相處，卻又是貧乏空洞的約會內容：三餐形影不離，交換生活資訊的流水帳，甚至無止境的身體親密，......直到有一天，發現有好多的陌生橫在彼此中間，溝通的摩擦與價值的落差浮現，巨大到已看不清對方，甚至在親密的愛情中，最大的困惑竟是：自己到底是誰？
這些今日校園中的愛情練習曲，也宛若我當年初戀的翻版，而這些是在多年後，那位綁著麻花辮子的南部女生告訴我的。她說談了戀愛的我，迥異於從前，我無意識地開始蹺課，開始無視於身邊他人，並漸漸失去了夢想的高度。同時，我也疲於奔命在愛情中，驚覺自己的限制，我愛說話卻不懂溝通，我滿腹熱情卻少有體諒，我大而化之所以無法理解對方的完美細緻，然後開始爭吵、爭吵、爭吵、......畢業之後就分手了。
分手，當然刻骨銘心，失去了一段關係，卻也是在認識自己上的重生。從小到大總是活得「理所當然」的我，開始重整與認識自己是誰，如何與人共舞，可以讓自己在愛情中不會隱匿無蹤，對方也沒有被吃掉。七年之後，我結婚了，聖經說二個完整的人，合成為一個完整的身體，缺一不可，這是多麼奇妙的奧祕，愛情的交響樂終於登台，我禁不住恭喜自己和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