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道裡是兩排算命攤，每一間約莫五公尺見方，塞了二十多間，從八字、面相、紫微到塔羅牌都有。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其中一個隔間裡，林婆熟練地搖晃著手裡的黑色小圓盒，裡頭的米粒不斷互相撞擊發出聲響，工整的妝容、細緻的繡眉，金邊眼鏡後的雙眼直視著眼前的年輕女孩，女孩將本來緊握的手機放到桌上，螢幕上露出男友大大的臉。「專心想著妳的問題。」林婆提醒。
「好。」女孩侷促地坐在木製圓板凳上，伸手牽住正在低頭滑手機的男朋友。
她精準地搖了一分鐘後停下，在女孩面前旋開黑盒的圓蓋，露出半滿的純白米粒。「用食指和拇指捏一些米，放到前面的圓盤上，左手。」
女孩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搓米粒，放到面前的木製淺碟中，再捏一次放到第二個碟子，然後第三個。男孩依然沉浸在自己的螢幕裡。
她推了推眼鏡，觀察米粒在每個碟子中的樣子，用手指挪了挪米粒，然後熟練地在一疊大紅紙上的方框裡窸窸窣窣寫起來。
約莫一分鐘後，她微微的搖了頭：「同學，我看到什麼就直接說啦。」
「好。」
「先不要搬。」斬釘截鐵的語氣。
「什麼意思？」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男孩也抬起頭來。
她把紅紙轉了一個方向，面向女孩：「妳看這邊，這個是世爻與動爻入三墓，爻入墓，一切要守，再看這裡是一個中爻。」邊說邊用筆尖圈出紙上幾個好像八卦裡常出現的符號。
「中爻代表以靜制動，妳剛剛的問題是說能不能搬出去一起住，這個卦象很明顯，今年內最好以靜制動，意思就是最好先不要。」
女孩露出失望的表情，男孩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來站在女孩旁邊，皺著眉頭盯著紅紙上那一堆潦草、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的符號看。
「阿婆跟你多說兩句，不要嫌囉嗦。」她接著說。「妳的眉毛和眼睛生得好，但是尾巴往下低垂，註定凡事要靠自己，但是你的法令紋長得好，靠自己反而過得更好，事業和財運都是，所以要獨立一些，不要有什麼都想倚靠別人的想法，否則容易一切落空。」
女孩一雙眼睛看著她，睜得大大的，似乎還在努力理解突如其來的資訊。她拿起桌上茶杯緩緩喝了一口水後接著說：「雖然人家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是古早男人講來騙人的！女孩子要有自己的主見，不管是錢還是房子，能自己好好把握就要好好把握，捏在手裡，因為到頭來，只有自己最可靠。要對自己好一點。」
女孩低頭默默看著面前的圖型，她又講解了幾個卦象，叮嚀了幾句後，把紅紙對摺交給女孩，暗示該收錢了。
送走今天的第五組客人，她看了看空蕩蕩的地下道，再看看手腕上的錶，疑惑地將視線轉向牆上的時鐘，輕叫了一聲「唉唷！」皺著眉頭在心裡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去修手錶。
急急地坐回桌前，打開抽屜把所有的紙鈔握在手裡，一張一張點算今天的營收，然後放進一個黑色不織布袋裡，短暫停頓了幾秒鐘後，右手又從裡面抽起幾張紅色的紙鈔，對摺兩次後彎下腰塞到了襪子裡。起身剛把電腦闔上，突然一頂銀色半罩式安全帽被放到面前桌上，發出「碰！」的一聲。
「還沒收好？」不耐煩的口氣。頭上戴著一頂同款銀色安全帽，穿著領口變形的黑色Polo衫和破舊牛仔褲的，是她即將三十歲的兒子阿和。
沒有回應。她沉默地關閉電風扇，起身從椅子後面的置物櫃裡拿出包包，繼續收拾桌面。
阿和重重地從鼻子吐出一口氣，走向桌後熟練地打開抽屜，將黑色不織布袋收進自己上工時的工具腰帶裡，轉身走到攤位外側，將印著「霖霜居士」四個字以及名人合照的燈片箱往內拖，直到不在鐵捲門關閉的路徑上為止。
雖然在這個地下道裡工作只是第二個年頭，但林婆從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幫人算命了。一開始只是高職同學間好玩性質的占卜，她會搖晃鑰匙圈上的小籤筒，藉著搖出大吉、中吉或末吉，來預測誰喜不喜歡誰，誰段考會不會得最後一名，懷孕的老師會生男生還女生。不知道為什麼，林婆總是能夠很準確的預測出正確答案，漸漸的，大家越來越喜歡找她算東西，就連隔壁班同學都會排隊預約，然後在午休時間帶著兩個便當來找她。到後來，如果沒有給一點好處，她是不算的。
不過，也不是任何問題都能算得準。她發現只有在自己可以摸到算命者摸過的東西，而且問題又與算命者切身相關的時候才能算出百分之百準確的答案。如果同學要她算電視上的兩個明星會不會離婚，那只能得到隨口胡謅的玩笑話。
隨著自己越來越受歡迎，林婆決定精益求精，在書店買了各式各樣的書，研究起卦象、八字、紫微斗數、星座命盤等等，也開始隨身帶著一些算命用的小道具，其中她最喜歡的，是高南哲送的三枚古銅錢。
高南哲大林婆一屆，兩人都還在學校的時候，南哲就常來找她算命。雖然是被算的人，但往往都是南哲在說話。
「我舅舅他們家賺超多的，他是一家保險公司的主管，我表哥是他底下的主任，他們家超大的，還有兩台賓士。」南哲得意的表情彷彿在說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事情。
「而且我表哥每天都睡到自然醒才上班，一個月領十幾萬。」南哲突然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我畢業之後就會去跟我表哥一起工作，等著我買車來接妳出去玩。」
後來當她升上高職三年級，對畢業後的日子還一片茫然的時候，南哲真的已經跟著表哥，成為一名西裝筆挺的保險業務員，而她們也在這一年正式的交往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