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shut up play piano」其實是個饒富趣味的句子,因為閉嘴彈琴正是此紀錄片主人公,加拿大音樂家希里‧岡薩雷斯最難做到的事情,言語對他而言始終是個難以割捨的音樂材料,從他年輕時跑去德國搞饒舌就知道,這個從小學鋼琴的音樂家天性就無法去做純粹的古典樂,他的表演慾望在他身上表露無遺。
這是一部作的太早的紀錄片,因為片中男主角希里‧岡薩雷斯也才48歲,他喜歡稱呼自己為「音樂天才」卻連讀譜都有困難,希里.岡薩雷斯在片中說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難得的露出了黯然的神情,其他時候他都像個過動兒,因為過動所以容易疲勞,疲勞過後再次過動,與其說他是在玩音樂,不如說他在玩表演藝術,諸如看著夥伴的繪圖即興彈奏或者在古典樂團前跑到鋼琴上或鋼琴裡,又或者彈琴彈一彈要跟觀眾玩人體衝浪,他不喜歡梳好頭髮再上台,而喜歡一頭帶汗的上台,說一些可能是即興或者是準備好的段子:
「娛樂家喜歡跟別人做愛,而玩藝術的很喜歡自慰,你們該慶幸我是娛樂家」滿頭大汗的他說,他本來要去法國的,去作一個「香頌鋼琴家」的,卻因為朋友的關係在德國遇見了饒舌,饒舌講求機智與對語言的掌握能力,以及對現場觀眾的壓制能力,這意外的巧遇使得希里.岡薩雷斯的潛能被喚醒了。
他說自己是娛樂家,其他人卻說他是藝術家,那麼他到底是什麼?
電影裡頭有他找人去扮演自己的橋段,他找了許多人來扮演自己,替自己回答那些千遍一律的問題,然後從鏡頭前消失,或許跟我們站在同一個位置來觀看那些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想必早就對於自己是誰這個問題感到厭煩甚或是恐懼,或許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自我毀滅的衝動,如果希里‧岡薩雷斯就是那樣,那自己剩下的日子又該何去何從?
「shut up play piano!」也是一個令人傷心的句子,它發生在希里.岡薩雷斯的低潮,他不再去搞饒舌了,他閉嘴彈琴了,然後他突然爆紅了,因為所有人都對於他的高反差感到新鮮了,誰能想像道這個叛逆的音樂人具有豐厚的古典樂素養,當然電影裡沒說的事還很多,包含他的父親是一個歌劇迷還有他是古典樂好學生這件事。
「我的超能力就是能夠把任何東西變成音樂」
希里‧岡薩雷斯是一種音樂類型嗎?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些法蘭茲李斯特(Franz Liszt)的影子,他雖然是古典樂音樂家,卻藉由一台鋼琴就掀起如搖滾般的狂熱,還讓大詩人海涅(Heinrich Heine)發明了一個詞來描述這種現象,李斯特狂熱(Lisztomania)。如果我們再細查希里‧岡薩雷斯最喜歡掛在嘴上的天才(genius)那正是從德語的天才(gennie)借用來的詞。
這樣看來,所謂巧遇,也不那麼巧遇,或者說一個以古典樂為基底的鋼琴演奏家不去德國要去哪呢?
巧的是,希里‧岡薩雷斯曾公開表明李斯特正是他心中的英雄,同時他也談論過他認為好音樂就是要既個人(personal)也幻想(fantastical)的,可見對他而言,製造人設,製造角色,本身就是自我探索之路,猶如李斯特希望人們認為他的精湛琴藝是與魔鬼交易的結果而不是多年苦練的結果,但是這並不會改變幻想的根據性,幻想的本質是有根據的超越性,故好音樂總是讓人心馳神往,帶領聽眾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聽他討論自己會驚訝於他並非一個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而是知道兩個世界的邊界並活在邊界上的人,所以他著迷於實驗對立音樂結合的可能,但同時又不會因此忘記了觀眾。
這部片帶我們看到了希里.岡薩雷斯的自我生產之路,以前,他以兄弟為自己是誰的參照標準,兄弟去做好萊塢音樂,自己就要做地下音樂,後來他以藝術家為自己是誰的參照標準,藝術家怎麼作,自己就要反其道而行,現在他以希里‧岡薩雷斯為自己是誰的參照標準,希里‧岡薩雷斯怎麼做,自己就要把他們結合在一起,對希里‧岡薩雷斯而言,「自己」不是一個固定的模式,也不是一個經典的品牌,不是一個已經被發掘出的東西,而是那些他還不是的「未知」,「自己」不在當下,而在未來,不在彈指之間,而在千里之外,「自己」是個生成的過程而非一個本來就有價值的存在,而生成之路,從不容易。
對希里‧岡薩雷斯而言,作自己,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