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府丟了成德和芙格,著實亂了一夜。隔日寅時正初刻過後,明珠和班進泰還在謙牧堂無語對坐,忽然外頭一陣喧嘩,幾個家人叫喊「大爺和格格回來了!」,不多時果見成德進來,行服袍上頗多塵土,過來掃下馬蹄袖跪安,卻是面無表情,言語僵硬:「揚桑阿給阿瑪請安,給舅舅請安。」
前一夜明珠發現家裡丟了人,已在府中盤問過,知道成德聽了宜晴慫恿,跑到謙牧堂偷聽,如今看他這模樣,更加確定他將芙格的婚事偷聽了去,便沉著臉問道:「你帶芙格上哪兒去了?」
成德叩頭道:「回阿瑪話,去了通州。」
明珠見宜晴跟著進來,不聲不響也跪在地下,便道:「達海,你挑唆揚桑阿偷聽談話,鬧出這等醜事,揚桑阿和芙格雖平安回來,卻饒你不得。」一揚臉,對門邊管家道:「帶他下去,杖責四十。」
成德叩頭道:「阿瑪開恩,這不關達海的事,都是揚桑阿一人罪過。」
明珠道:「自然是你的罪過,先打發了他,回頭也不會輕饒了你。」
成德餘光見宜晴默默起身,要跟管家出去,伸手一攔,將宜晴拉到身邊跪了,又在地下叩頭道:「達海的四十杖,揚桑阿甘願代受。」
明珠道:「你有那個命替他受麼?」
成德道:「揚桑阿願拿性命相抵。」
明珠看他十分冷靜,反而心頭火起,在太師椅扶手上一拍,斥道:「你既知大汗指婚,還敢為一己之私壞人清白?就算你不願拿性命相抵,又豈能饒了你這畜生?」
成德叩頭道:「揚桑阿不敢壞芙格清白,只因她想看運河,才帶她去了一趟,夜間不曾留宿,身上衣物一件也不少。」
明珠怒道:「光是與你外出不歸,已經壞了她的清白!虧你還是她哥哥,你讓她今日拿什麼臉進坤寧宮?你在上書房幾年,所學都到哪兒去了?」
班進泰見明珠大怒,又起身在案上拿了一枝藤條,知道他要親手責打成德,連忙上前勸道:「額駙息怒,揚桑阿的心我知道,他向來寵愛芙格,絕不會做事傷她,總之他們及時回來,此事既未外傳,額駙就饒過一回罷,況且揚桑阿還要應試,打傷了如何能行?」
明珠怒道:「應試?他若連品格都沒有,就中了進士也是禍國殃民!」
成德卻對明珠怒火一無所懼,伏在地下叩頭道:「揚桑阿願受家法。阿瑪打死揚桑阿罷。」
明珠以為他是賭氣言語,更是怒火中燒,拿藤條往他背後重重抽下,斥道:「何待你說?你既連這等醜事都做得出來,今日自然打死你!」
先前曹寅接到消息,應明珠要求過府,已在成德院中等了一夜,聽說成德帶著芙格回來,往謙牧堂去請罪,知道明珠不能輕饒,急忙奔來,見明珠正責打成德,連忙上前跪倒,護住成德背心,喊道:「中堂息怒!中堂開恩!曹寅有話要說!」
明珠不料曹寅突來阻擋,收手不及,藤條倏的打在曹寅頭上,不由一呆,問道:「子清有何話說?」
曹寅看成德睜大雙眼,臉上一片木然,眼眶都紅了,卻沒有眼淚,心中一急,說道:「中堂明鑑,容若實在是迫不得已。容若與格格是從小兩家認定的親事,乍然間拆散,又是隔日便要分離,十幾年青梅竹馬之情,只能寄託在此一日一夜,才會夜不歸家。容若向來知所輕重,有此舉動,總是因為對格格割捨不下,縱然不妥,終究情有可原,求中堂看在容若從小到大不曾給中堂添過一絲半毫亂子,無論何事都頂尖出眾給中堂爭氣露臉,饒過一回罷!他是有功名的人,當真打傷了無法應試,中堂在主子跟前也難以交代!中堂放過一回,曹寅願拿性命作保,容若此後絕不再犯,倘有再犯,曹寅抵命,絕無怨言!」
成德回來一路上已經鐵了心腸,與其受這穿心之痛,還不如給父親打死,因此自進謙牧堂便是冷言冷語,現下聽曹寅點穿心事,甚且性命相求,登時全身氣血翻湧,胸口悶痛至於極點,幾乎不能呼吸,突然間一股腥甜熱氣衝塞喉端,不得不張口喘氣,卻見水色行服袍漸成殷紅之色,還在奇怪究竟什麼回事,便覺自己被曹寅抱著搖晃,眼前黑去之時,耳畔猶是曹寅叫喊:「容若?容若?你應我一聲!容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