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提起新版《漫長的告別》,書末附有村上春樹的長文,他頗感興趣。可惜家裡早有舊版,為了一篇文章買書,未免奢侈。無奈此文於網路遍尋不著,只怪我們都不會日文,無法自日文世界尋寶,看來只好花錢買一本。我很少蒐集版本,然而,錢德勒可以破例,儘管不愛《漫長的告別》,但我很喜歡《大眠》、《再見,吾愛》,不介意多收一本同樣是宋碧雲翻譯的新版,原則總在即將打破之時最有力量。
某日在大眾書局閒逛,先生拿了一本書,口氣堅定:「我想買。」得來全不費功夫。尤其它是特價書,三本二十四令吉,無可挑剔,於是新版《漫長的告別》來到我家。
先生看完村上春樹的文章,迫不及待找出舊版對照,大失所望,嘀嘀咕咕這個新版不太好,看來只是潤飾加工,並未重新翻譯。新版大致比舊版好一點,但不幸某些部份更糟。黑道老大一句一個便宜貨稱呼馬羅,則是延續舊版,讀來彆扭又怪異。黑道老大無須滿口髒話,惟便宜貨軟弱又無力,缺乏氣勢,這般沒勁的老大如何帶領小弟?不知村上春樹在日文版如何處理這個稱呼。倒是藍諾士愛喝的雞尾酒,舊版譯為「螺絲起子」,新版沒處理,直接使用原文「Gimlet」,螺絲起子是錯譯,若譯成螺絲錐子,讀者可能搞不清楚,倒不如就用原文。新版封面標明「錢德勒逝世五十週年紀念版」,用不夠好的譯本紀念錢德勒,總是遺憾。
我一拿到書,也先看村上春樹,沒想到村上竟是錢德勒忠實的粉絲。村上從高中第一次讀《漫長的告別》談起,交代了迷戀《漫長的告別》的種種理由,錢德勒與費茲傑羅的比較,以及錢德勒的生平等等。最後交代他受託翻譯日文新版《漫長的告別》。村上提及幾個文詞的細節,和如何處理難題,可知費心賣力。村上在亞洲文壇天王巨星的地位,願意投入這麼多時間心力翻譯一本推理小說,實在感人,中文新版只怕不及村上的日文版講究。
原本只是隨手翻翻,我突然捨不得放下。讀著讀著,腦中漸漸浮現故事的輪廓,我想起兇手是誰,大概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畢竟曾看過不只一次。同時我也思索自己和《漫長的告別》的關係,看了不只一次,因為它是錢德勒的代表作,因為錢德勒寫了《大眠》、《再見,吾愛》。以往我沒融入《漫長的告別》,或許是不明白馬羅與藍諾士的友情。既然馬羅為藍諾士兩肋插刀、不求回報,總該有個更明確的理由,馬羅與藍諾士從交好到結局的生分,我看的一頭霧水。如今漸入中年,慢慢瞭解不明白的事物,有時只能接受,不必事事追根究柢,馬羅與藍諾士的情誼到底是什麼不重要,我相信就是了。這回看完《漫長的告別》,我忍不住告訴先生,馬羅比錢德勒高貴。作家塑造的主角,常常比他本人更討人喜歡。
人與人相遇需要緣份,人與書亦然。七、八年前讀了《漫長的告別》,感受不深,至今我才喜歡。也許緣份來的早,不如來的巧。
*舊文重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