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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生瑜、何生亮？漫談球史經典瑜亮組合（上）

俗話說得好：「一山不容二虎。」然而有時身處時代使然，一名頂尖球員生涯裡難免會遇見同樣傑出的敵手，導致鋒芒受其遮掩，網球場上有費德勒和納達爾交手40次的「費納對決（Roger Federer vs. Rafael Nadal）」、籃球場上則有共同撐起紫金王朝的「歐布連線（Shaquille O'Neal & Kobe Bryant）」，那麼在鑽石綠野上又曾出現過哪些頂尖組合曾經各自佔據一方之霸、有時某一方卻不得不活在另一人的陰影下呢？而他們之間一定藏著「王不見王」的比較心理嗎？恐怕並不盡然……。

「嘿！德國佬（Krauthead）注意一點，下一球我就會跑了喔！」剛站上一壘的柯布（Ty Cobb）面露兇光、像頭饑渴的猛獸，朝著游擊手華格納（Honus Wagner）大吼。

「好啊，我們等著瞧！」華格納被挑釁後不甘示弱回應。幾秒後只見窮極畢生之力滑上二壘的跑者雙臀著地、釘鞋翹得老高，整個人被游擊手像宮廷侍衛般完美防禦地擋在壘包之前、觸殺出局。更為羞辱的是，由於接球時衝擊力量過大，華格納的手套就這麼直接打在盜壘的柯布臉上，讓這樁慘案的始作俑者嘴唇被硬生生劃出一道傷痕、開始鮮血直流，簡直自討苦吃。

如此血脈賁張的情節剛好發生在兩位首批獲選入龕的神獸身上，聽起來足堪經典吧？只可惜，故事全都是後世憑空想像出來的。首先，「德國佬」這個對德國後裔起的外號，一直要到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才開始盛行；而據考證，柯布在這個故事的背景──1909年老虎對戰海盜的世界大賽逐局紀錄中，亦並未被記上任何一次盜壘失敗，就連柯布後來在自傳中也都親自否認了這個繪聲繪影的故事。

然而，這段精彩的交鋒還是經年累月流傳下來、不斷被球迷傳誦，原因就在於分別效力老虎和海盜的柯布與華格納不僅是當年兩聯盟的打擊王、更是那個時代最頂尖的兩位強打者。被譽為「飛翔的荷蘭人」的華格納擁有珍稀的全能身手，守備上除了游擊區還能負擔多重守位，身型魁梧卻又有絕佳速度，曾經連續15年繳出超過3成打擊率、榮登8次國聯打擊王，而在現實裡那年的世界大賽，他不僅繳出3成33打擊率、技壓同場對決的柯布（打擊率僅有2成31），更率領球隊在鏖戰七場後奪冠，堪稱面子裡子雙贏。

話雖如此，被公認為死球年代最偉大球員的柯布在後來的生涯裡不但一舉超越華格納成為球史安打王（其後又在1985年被打破），連續23年超過3成打擊率以及12次打擊王等殊榮至今無人能望其項背，也讓他在1936年名人堂首次票選時超越魯斯（Babe Ruth）與華格納等四名偉大球星，獲得當屆最高票。

至於性情謙遜隨和的華格納與暴躁、以會傷害對手而惡名昭彰的柯布兩人私底下的交情到底為何？從據說當年世界大賽之後的休賽季，柯布曾邀約對方到家鄉喬治亞州一同狩獵、且從不吝惜讚譽華格納場上的表現，由此看來，這場著名盜壘事件與雙方之間的情結，恐怕是媒體與群眾因兩大強打身處同一時代而加油添醋的劇作化居多。

「棒球之王」魯斯與「鐵馬」賈里格（Lou Gehrig）曾同為當年洋基「殺手打線」核心，而兩人亦敵亦友的羈絆，其實早在賈里格就讀常春藤名校哥倫比亞大學時就已埋下種子，據說1923年奉命前往紐澤西觀看哥大比賽的洋基球探在看過其打擊時的怪力，立刻打電話給總管巴洛（Ed Barrow），聲稱自己「找到了下一個魯斯」。

同年就與洋基簽約的賈里格雖然獲得直升大聯盟的機會，但實力並未馬上兌現、只打了7場比賽就被下放，而彼時魯斯已連三年率領球隊闖進世界大賽，並打敗當時仍同城的巨人隊獲得隊史首冠，因此這時賈里格其實是對於魯斯懷著敬仰之情的。但等到1927年，也是魯斯創下60轟紀錄的那季，賈里格早已蛻變為旗鼓相當的強打者，繳出打擊率3成73、外加當時單季新高紀錄的173分打點，這也是最後由他獲選MVP的主因。

相較於個性外放又縱情酒色的魯斯，賈里格的性格猶如天壤之別，不僅十分沉穩內斂、最大的興趣是釣魚，向來不喜鎂光燈的他也樂於活在魯斯光環之下、專心致志打球，實力之強就連打三棒的魯斯都稱因為有扛第四棒的「鐵馬」掩護，「所以投手現在必須挑戰我了。」

除了在場上組成駭人連拳、魯斯和賈里格兩家私底下也一度擁有不錯交情，季後魯斯帶著小老弟參加巡迴賽賺外快、還教他如何與球隊談判薪水，而賈里格的母親克莉絲蒂娜（Christina）也常邀請魯斯到家裡吃飯。

然而克莉絲蒂娜卻也是讓這一雙好隊友關係生變的導火線，據聞有次魯斯與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女兒桃樂西（Dorothy）到賈里格家串門子，卻因衣著不得體、讓這位老母親覺得不被尊重，且質疑魯斯的現任妻子克萊兒（Claire）較愛護自己的親生女兒茱莉亞（Julia）、冷落繼女。

聽到這件事後、勃然大怒的魯斯馬上大嗆賈里格：「你的母親只需管好她自己就好。」且要老隊友「以後在球場外別再跟我說話」。想當然爾，出了名的孝子賈里格心中亦嚥不下這口氣，自此兩人不僅私下不再來往、場上互動多顯生硬，衝突亦開始一一浮上檯面，包括後來魯斯因亟欲出任總教練，因而多次公然挑戰當時教頭麥卡錫（Joe McCarthy），但後者卻是賈里格十分敬重、視為第二個父親的人物。至於象徵賈里格堅毅精神的連續出賽紀錄，則也曾被魯斯稱作「無聊的數據」，「我覺得他犯了運動員最大的錯誤，他應該學會坐在板凳休息。」此番重話一出，心結可想而知只會愈來愈深。

不過這一切的一切，來到1939年7月4日，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因為是日賈里格在洋基球場發表一席被譽為「棒球史上的蓋茲堡演說」的談話、宣布因病將暫別球場，當時早已卸下戰袍的魯斯也沒有缺席，並在演說完畢後一把將手搭到老戰友肩上、給他一個深深的擁抱，「我試著擠出一個微笑並試圖為他打氣，卻不能停止哭泣。」魯斯如是道，雙方歧異的友情在來到「鐵馬」生命尾聲之際，又行回同一條路上。

「如果狄馬喬（Joe DiMaggio）是棒壇的卡萊葛倫（Cary Grant，銀幕形象優雅迷人的男影星），那麼威廉斯（Ted Williams）就是約翰韋恩（John Wayne，西部片裡的硬漢經典）。」關於這兩位1940年代分別效力於世仇洋基與紅襪的強打，後世有一如此傳神描述，恰巧點出一人內斂穩重、另一外放直率的性格差異。

兩位傳奇的交會之始發生在1941年，那年狄馬喬寫下連續56場安打這項至今仍然難以突破的障礙，威廉斯則繳出4成06打擊率、成為地球上最後一位MLB四割男，且包括全壘打、長打率、上壘率等多項打擊數據都傲視全聯盟，但在年度MVP票選上還是不敵前者。當時就連狄馬喬胞弟、也是威廉斯的好友兼隊友的小狄馬喬（Dom DiMaggio）都言道：「誠實來說，這年的獎項應該頒發給兩個人的。」自此種下兩人一生都要被放在同個天平上衡量的因緣。

6年後，威廉斯第二度擒獲三冠王，卻又在最終票選上以一分之差成了狄馬喬手下敗將，且他一直深信是由於一位波士頓環球報的記者完全沒有給他任何一張選票所造成的。倘若此事為真，就連自家記者都偏袒「洋基快艇」，也足見狄馬喬的風采有多麼吸引人了。

這場瑜亮之爭延燒多時未有定見，就是因為必須從不同面向觀之。單就個人數據來看，有「打擊之神」美譽的威廉斯確實在多項進攻數據上技高一籌，不過據說他全心鑽研打擊、根本毫無心思將時間花在守備上；相較之下，兼顧打擊的同時還能在中外野展現精湛守備的狄馬喬，則被認為是真正擁有全能身手的明星。此外，他身穿條紋衣短短13年就帶領洋基拿下9座金盃、儼然戰功彪炳的精神領袖，相較之下，威廉斯只在1946年打過一次世界大賽、繳出平凡的2成打擊率，最後球隊也兵敗紅雀。

不過兩人最大的差異還是在於媒體形象，狄馬喬的安打紀錄成功撫慰當時因戰爭氛圍擾動的民心，不僅有爵士樂團為他譜曲獻唱、文豪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也將其視為偶像，簡直就是美國人的民族英雄。相較之下，來自聖地牙哥的威廉斯從一開始就不太能適應嚴厲的東岸媒體與球迷，常在大眾面前展現情緒化的一面，與波士頓媒體的關係也日漸惡化，當時以《波士頓紀錄報（今波士頓先鋒報）》記者伊根（Dave Egan）為首的媒體就認為威廉斯自大又傲慢，「需要被批判、而不是被放在神壇上」。此外，威廉斯在擊出全壘打後也不會脫帽向球迷致敬，甚至曾在漏接外野飛球遭到球迷狠噓時，朝著噓聲方向吐口水，事後還被當時老闆約基（Tom Yawkey）罰款5,000美元。

至於兩人對於彼此的評價為何呢？從威廉斯傳記作家布萊德利（Ben Bradlee Jr.）的這句話或可一窺端倪：「威廉斯對於盛名比狄馬喬更顯自在。（“Ted enjoyed being Ted much more than Joe enjoyed being Joe.”）」其實威廉斯對於兩人被拿來比較，態度上瀟灑許多，不僅不吝惜稱讚連續安打紀錄的困難度，更曾將狄馬喬名列在自己所選出的球史前五大打者之列（名單包括魯斯、賈里格、福克斯（Jimmie Foxx）、洪斯比（Rogers Hornsby）與狄馬喬）。

「毫無疑問地，他是我見過最好的打者，」相較之下「洋基快艇」雖也曾這麼稱讚對手，卻硬是在後面接上一句：「最好的左打者。」而從兩人在球員時期被攝影師要求合影時，堅持要到本壘後方才能拍、任誰也不願進入對方休息區這件事看來，要說各自心中完全沒有那麼一點點芥蒂，或許都是不可能的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據傳1947年約基與洋基總管麥克菲爾（Lee MacPhail）曾在酒酣耳熱之際、談妥一樁將威廉斯與狄馬喬交易至對方球隊的交易，卻因為紅襪要求附加一位當時的洋基左外野手新秀--後來躍身一代名捕的貝拉（Yogi Berra）而導致告吹。若交易成真，我們不禁要想：威廉斯就能彌補一生金盃懸缺的遺憾了嗎？貝比魯斯魔咒會在更早之前就破除嗎？或許，這就是歷史讓人玩味的地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