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著迷台灣的殯葬文化。
去年外婆過世,身為古禮最厚的臺南人,其實我們家辦得算簡便,不過是做旬做好做滿,孝女白琴、牽亡這類倒沒有。
高中生外甥一邊摺蓮花一邊說,台灣辦喪事太多儀式很沒意義。
我聽了沒出聲,畢竟18歲時我也是這樣想的,不意外。
那幾日做旬,我們一家子二十幾個人,常常站上一兩個小時聽師父誦經,聽著聽著不免神遊四方;常常鐘鼓一敲,「跪!」雙膝一落,眼淚又奪眶而出:每一次跪,都在提醒逝者已遠。
我們為外婆準備了一幢平房大別墅,不必再忍著腿痛爬樓梯,有院子讓她種花,還配了兩個僕人供她使喚。晨起煮粥切菜,那是這輩子的事,棄脫肉身,雙手莫再沾腥。
一日做旬,案前擺了兩個小紙人,師父端坐,手持法器,一念一敲鐘、一頓一警醒,一連串苦兒歷險記便這麼從師父口中滾跌出來:
兩個小紙人原是無依無靠小孩兒,路經葉家大門被老太太揀了去,從此名喚「葉清氣」、「葉伶俐」,專職伺候老太太,早起灑掃不可懈怠,手腳得勤快乾淨才會得人疼。
這段故事不間斷說了四十分鐘,聽得我們目瞪口呆,此旬結束,眾家人還圍一圈討論「葉清氣」、「葉伶俐」怎麼怎麼了,只差沒有給師父鼓掌叫好(安可倒不必了,終究腿酸)
極迷人的說唱藝術,還有東方故事特有的精神:你們本是孤兒,既被收留,理當一生一世忠心耿耿。
多麼體貼,僕人有了來歷,讓我們這些陽間人免於惴惴:燒那兩個僕人給阿嬤,不會還反過來欺負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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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台灣殯葬文化沒有深入研究,但就覺得那其中含著人情義理、對喪家的體己,對死者的重視,對生死的理解。
例如牽亡。「牽」「亡」二字,實在很美,為何不是「領亡」或「帶亡」,而是「牽」。那讓我覺得很溫暖,牽亡像是在用一種陪伴的心情保護亡者平安速速過十殿,順利抵達西方極樂世界。
死生契闊,如果知道摯愛之人方死之時,身邊有人照應看顧不致迷路或被八方刁難,心裏會寬慰一些吧。因為那是我們沒辦法陪他走的一段路呀。
外甥假如年紀再大一點,或者再多理解一點殯葬或文化,恐怕就知道為何我們需要這些繁瑣耗時的儀式。能感覺到儀式背後的意義,無疑也是一種衰老,於是更需要被撫慰及善待。年紀愈大的傷口,總需要更長時間去癒合。
我一直注意「風中歌牽亡歌團」,看到去年居然有學生加入學習跳牽亡,心中很激動(啊,多想也蹲在那裡紀錄那些唱詞學彈三弦啊)
看到這本《臺南牽亡歌陣研究》,我也是挺激動的(當然,又升起滿滿羨慕之情,作者可是親身採訪了好幾個歷史悠久的牽亡歌團啊)。這些殯葬習俗,都是對喪家及逝者的最後溫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