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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楊相思樹|第四・禁苑東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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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纖雨墜,風動碧池碎。
濃蔭當窗奪人睡,兼有鶯啼絮翠。
兩處離恨依稀,三分春色低迷。
試問晚來風雨,因何吹夢披離?

楊艷二度到明珠府探望成德,燃起最後一段迷魂香,卻出乎意外毫無作用,未能想起任何事情,對成德的病竟全然幫不上忙,還是潘蕙趕來,在幾處要穴施針,才讓成德止住嘔血,勉強能夠進水進藥。但自那之後,成德病況便再無起色,寒邪膠著三陰,既不發熱也不發汗,只是手腳冰冷頭暈目眩,潘蕙幾度看視,調整藥方,他喝了藥卻總不見效。

二月底這一日,曹寅抱著重重心事在乾清宮值夜,到次日清晨康熙召人議事,他站在乾清宮正殿外,沐浴晨光當中煞是溫暖,但連日來勞心勞力,心頭卻是一陣恍惚。康熙對此自是一無所知,坐在御案後專心批閱奏摺,見戶部滿尚書米思翰進殿打千請安,便問道:「貴州巡撫曹申吉的摺子,戶部部議如何?」

米思翰欠身道:「回主子話,因部議莫衷一是,阿哈特來請旨。」

康熙道:「該不是梁清標又與你意見相左?你戶部滿漢尚書老打架,成何體統?」

米思翰道:「梁清標所言確有他的道理,阿哈不敢一概抹倒。」

康熙道:「曹申吉說貴州各知府知縣分徵錢糧,不作經徵督徵之異,既然戶部查核屬實,自當定經制而專責成,梁清標為何反對?」

米思翰道:「設官分職,天下之通義,梁清標不會連這個都不懂。他的顧慮是貴州七府若僅司督徵,乍然間少了錢糧,恐怕向昆明難以交代。」

康熙臉上微微變色,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米思翰欠身低頭答道:「主子明鑑,若阿哈將話挑明了,便不能不討伐平西王,可裁撤平南藩上諭已經明發,不日就到昆明,正是試探平西王時候,阿哈不敢給主子添亂。」

康熙沉默片刻,轉頭問一旁明珠道:「明珠,你是何看法?」

明珠為了成德大病極是憂心,這些天來抱著心事在乾清宮議事,不免有些心不在焉,聽到康熙問話,忙欠身道:「回主子,阿哈以為撤藩是撤藩,職官規制是職官規制,兩不相涉。且即便梁清標顧慮不無道理,也不能當作不處置貴州巡撫所疏緣由,否則便如米思翰所言,一旦上諭中明白承認平西王不是,非下詔糾正不可,如此一來,藉平南王試探平西王的苦心也都白費了。阿哈以為,戶部還應准曹申吉所疏,將貴陽、安順等七府經管之地方錢糧,撥歸新貴、普定、平越等七知縣,此後貴陽等七府督徵即可。」

康熙點頭道:「米思翰,你照這意思與梁清標擬旨來看。」

米思翰欠身應了,明珠又道:「主子,貴州巡撫還兼督理湖北、川東等處地方軍務,手中還有兵權。」

康熙問道:「曹申吉是不是曹貞吉的弟弟?」

米思翰道:「回主子話,正是,曹貞吉如今是戶部湖廣清吏司員外郎。」

康熙道:「一會兒你到吏部傳我口諭,曹貞吉在湖廣清吏司員外郎任內勤於任事,著升任雲南清吏司郎中。」

米思翰微微一驚,說道:「主子,從五品到正五品的升遷不大,可員外郎是副職,郎中卻是清吏司主官,這個節骨眼上讓曹貞吉主掌雲南清吏司,恐怕⋯⋯」

康熙將他話打斷:「曹申吉手上有貴州全境和湖北川東兵權,吳三桂若有異心,必會攏絡他。反正雲南的錢糧早就不往京師來,這不過藉著曹貞吉賣個空頭人情給曹申吉,藉機測試他的心思。」

米思翰欠身領旨,卻見恭親王常寧領著張英奇匆匆入殿打千請安,起身後從袖中拿出一份奏摺道:「兵部收到一份摺子,不易處置,特來請旨會同戶部、吏部共同商議。」

康熙一聽,想來這摺子與現任官員和軍餉有關,便問道:「什麼事情叨登這麼大?」

常寧道:「是平西王吳三桂的摺子,說朱國治苛扣軍餉,請旨議罪。」

康熙先是一怔,隨即冷笑道:「好個吳三桂,朕還沒議他的罪,他倒先拿雲南巡撫開刀。常寧把摺子給朕瞧瞧。」

常寧上前在御案上展開摺子,康熙略一瀏覽,皺眉道:「一省巡撫巡行地方,輔鎮軍民,雲南巡撫更提督軍務,兼理糧餉,朱國治苛扣雲南軍餉,雲貴總督甘文焜尚且沒有說話,平西王府這手也未免伸得太長。平西王若真有條陳建議,何不就近到雲南巡撫衙署與朱國治好好商談,卻要萬里之外告這御狀?莫不是朕耐得下心給朱國治旨意,平西王卻不能降尊紓貴下五華山?」

常寧聽康熙出言刻薄,意思卻不明白,便抬眼望向明珠,只見明珠在御階下欠身道:「主子所言甚是,阿哈以為這摺子不必三部會議,可交由米思翰帶回戶部處置。」

常寧和米思翰、張英奇互看一眼,都不甚明白,卻聽康熙道:「不錯,常寧這就將摺子交給米思翰帶回戶部去。米思翰,傳朕口諭:戶部票擬,就事論事,不用回覆平西王。朱國治在先帝爺治下任江蘇巡撫,便鬧過江南奏銷案,早有刻薄名聲,他向百姓課徵錢糧,徵來了又苛刻在兵丁身上,成何體統?讓戶部雲南清吏司與他好生打這官司。」

米思翰一愣,這才會過意來,平西王這摺子分明試探聖意,康熙一眼識破了,索性將摺子轉到戶部,又免與兵部吏部合議,顯然包庇朱國治,只要朱國治將軍餉如實發放,便不追究先前過節,也是為朝廷穩定雲南巡撫兵權的意思,且事情交到戶部,還能試探新遷任的雲南清吏司郎中曹貞吉,一石數鳥,兼給給吳三桂一個軟釘子碰。他正想明珠的腦筋動得可快,皇帝的城府也深,忽聽殿外咕咚一聲,似乎什麼重物倒地。

康熙向一旁梁九功示意,梁九功連忙出殿查看,驚呼道:「曹大人這是怎麼了?快、快扶曹大人進殿!」

康熙一怔,見兩個御前侍衛扶著曹寅進來,他臉色煞白,人卻清醒,費力推開左右,到御案前跪倒,低頭道:「曹寅見駕,恭請聖安,御前失儀,向主子請罪。」

康熙問道:「你怎麼回事?」

曹寅道:「阿哈給日頭曬昏了⋯⋯都是平日鍛鍊不當,請主子責罰。」

康熙道:「胡說,大清早的日頭怎能曬昏人?你究竟怎麼回事?」

|| 未完待續 ||

這一場御前奏對的主角是兵部滿尚書明珠和戶部滿尚書米思翰,兩人在三藩之亂爆發後扮演極重要的角色,以二部尚書參與宗室親貴所組成的議政王大臣會議,也就是平定三藩期間康熙皇帝最倚重的機要諮詢機構。米思翰主持的戶部俗稱水部,執掌天下錢糧,若沒有戶部出錢,什麼仗也打不得,因此戶部滿尚書是議政王大臣會議的重要成員。下圖為康熙朝制錢「康熙通寶」,背面以滿文標示鑄造局為寶泉,正是當年米思翰的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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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瓜書房|Nakao E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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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2020/09/21
明珠笑道:「敢擅用東珠,必然是滿蒙八旗親貴,我們知道了,勸戒遮掩還來不及,怎反倒往外傳?回頭我問問內務府總管,什麼人嘴皮子這樣不牢靠,竟然把話傳到御前,忒不給人退路。」索額圖聽他竟要火上澆油,更是驚心,忙道:「你在兵部焦頭爛額,怎還管這事?不如曹寅在內務府私下提個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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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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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17
曹寅甚是尷尬,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含糊應了兩三聲,總算乍著膽子說道:「中堂,曹寅說句不知高低的話,不論中堂送人不送,曹寅都全心為容若著想,還盼中堂能信得過曹寅。」明珠在他肩頭一拍,微笑道:「你成德親兄弟一般,這些日子以來,更是為他盡心盡力,我是愛惜你,才送人給你,可不是拿女人買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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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14
成德半夢半醒間隱約聽到芙格名字,緩緩睜眼,只見明珠手裡拿一個象牙鏤花匣子,看著有些眼熟,片刻後記起這是太皇太后給芙格的賞,心頭一緊,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手肘一撐,在炕上坐起,接過匣子打開一看,裡頭一塊月白絹子摺得方整,上下五色絲線燦然精繡百花蝴蝶,正是會試之前芙格給他繡的絹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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