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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是遮不住太陽的-- 記災後重建的菲律賓

長期生活在天災相對較少的國家，即便常在國際新聞版上看到颱風地震的消息，也未必能夠想像大自然災害所帶來的威脅。

我剛到台灣唸書的第一週就碰上了颱風，如果不是室友提醒，根本不知道要事前囤糧。家中打電話來問候，我還有點擔心地說：颱風來了呢，風還真的有點大，我看到宿舍窗外有招牌砸下來了。結果我弟果然無感：颱風是什麼？可以吃嗎？

2009年的莫拉克風災發生在暑假期間，我人已經回到馬來西亞，在電視上看到台東酒店倒塌的一幕。返台開學後因田野調查的關係，去高雄甲仙參加了一場辦給小林村居民的法會。小林村在這場風災中幾乎滅村，有約五百人失踪。我在法會前幫忙前來的居民填表格，有的一戶要超渡的人數一頁紙不夠填，都寫到背面去了，我才知道要哭。

但畢竟已經是事發後。我不知道甲仙鎮上的寧靜、通往廟宇的泥濘道路、還有遠處的蔥綠山脈，跟地動山搖前有什麼不一樣。更何況台灣在我眼裡是個頑強的國度，縱使屢次遭受重創，卻還是直挺挺地與福建省隔著一道台灣海峽。

於是2014年1月，當我抵達菲律賓萊特島（Leyte）進行海燕颱風災後重建的訪問時，才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景象。

當時，這場造成約七千人罹難的超強颱風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但因為摧毀程度嚴重，加上颱風發生的三個星期前，西南方的薄荷岛（Bohol）發生了7級大地震，賑災活動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我當時看到的景象彷彿颱風剛在昨天經過，只有天空藍得很不真實。

菲律賓是一個很漂亮的國家，溫暖的陽光、蔥綠的大地、天空跟海一樣都很廣大。惟強颱改變了萊特島上所有椰樹的姿勢，失去至親的傷痛恐怕難以再讓人們的生活恢復平靜。有段路程的兩旁都是斷壁殘垣，以及被陽光雨水輪流曝曬浸濕過的成堆雜物尚未清理，如果不是當地的志工提醒，我可能都不會注意到雜物堆裡，還有生還者就地取材架起的十字。

志工說，這附近教會四周的空地幾乎都被新墳給佔滿了。

有個村莊要經過一段長長的顛簸小徑才能抵達，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村民的描述。因為該村在事發時直面颱風，如今整個村子什麼也不剩；每個逃命過的人跟我說話時卻都是笑著的，感覺一點都不真實。大家對事發當時的描述都很一致，就是超大的呼嘯聲，以及白茫茫的一片，身邊的大手小手都抓不住。回過神來只知道自己的身體不斷不斷地向前高處攀爬。每個人都試圖爬向高處，每個人都渴望抱著什麼不會被吹走的東西。我那時候看到的房子是撿回來曬乾的板塊或防水材料，像補訂似的組裝起來的。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救援組織搭起來的白帳篷，安置了個臨時托兒所，多少為需要想辦法謀生的大人們減去一項煩惱。

教育，一直都是救援組織或當地福利單位最頭痛的問題。在基本需求都有困難的時候，教育經費也都會被挪後考慮，加上災後不少資源被沖走浸壞。一些學校即使在災後兩個月得以重開，卻沒有課本。教室裡沒有電源，悶熱、光線也不足。後來詢問之下才知道，沒有電源導致一些地區的抽水設施失靈，就連獲取乾淨的水都可能是問題。

六年來我偶爾看到菲律賓貧困水平刷新高、重建困難等新聞，但萊特島的確在緩慢復甦當中。當年我飛抵的獨魯萬市機場在颱風中被摧毀，為了避免影響運作，屋頂被密密麻麻的鋼條拴緊加固。除此之外，牆上都是救援組織貼滿的災後訊息，以及各國使館找尋失踪人口的通告。如今可從網絡訊息得知，該機場在一年後已獲得重建，內部還有免稅商店，候機室加上天花板後，也變得明亮乾淨起來。

菲律賓本就是個很容易遭到颱風侵襲的群島國家。據說菲國每年都會依據英文字母的順序為每個颱風命名，海燕颱風本被命名為尤蘭沓（Yolanda），這意味著這個國家當年已經遭遇了第25場颱風，而剛好這是最嚴重的一次。但即便天災頻繁，也不會有人會因此習慣。2015年教宗方濟各在獨魯萬機場停機坪舉行盛大的露天彌撒就是很好的例子，祈願和平，祈願上天還是要眷顧這片土地，生活一定一定要變得更好。

想起在一處郊區的時候，本是停下來觀察遍山折損的椰樹與農作物，無意間停在一棟殘破的小寮前，周圍的牆都沒了，屋頂是臨時搭上的帆布，內部卻安置著聖母瑪利亞與耶穌像。附近的居民興奮地告訴我，這本是座社區小教堂，狂風暴雨之後，周圍的建築都垮了，樹也倒了，就只有聖母與耶穌身後的那堵牆還在。

我沒有宗教信仰，卻突然明白這股力量如何支持著殘敗不堪的心。你可以覺得它多麼地不可理喻，但畢竟那也是一種改變命運的信念。

與承載著不少希望，又突然變得不怎麼順遂的2020年共勉之。無論如何，生活總要好好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