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教』到北京還是牛」、「光看她眼神就知道這個不好,但我兒子還是要」。
這是阿紫婆婆對她的形容,其實我們都很熟悉,1990年代起臺灣大量「購買」外籍新娘,這些商品化的語言到現在沒有太多改變。
我要強調,我在這篇文中大量用的商品化、購買、交易,甚至不用新住民而仍採用外籍新娘的用詞,並非我歧視,也非要貶抑片中任何人的意思,而是僅是用語言表達現存事實,看起來很冷酷,但這部片有一種幽微的揪心,只是雲淡風輕地用鏡頭讓大家想起阿紫也身為一個人,一個離家千里的越南女性的故事,清淡,可是痛心,並沒有要批判誰對誰錯的含意。
既然阿紫被當作一種商品,就會有對商品的評價和待遇。婆婆的冷嘲熱諷、大伯把她當家傭一樣使喚且不讓婆婆幫忙她帶小孩的種種,都是在臺灣靠北婆家會被罵爆的行為。其中已經80幾的婆婆更讓我感概,她說自己當年很苦,她自己的婆婆從來不用做任何事,她要自己想辦法拉拔一家六個小孩,如果像阿紫一樣不聰明,全家早就餓死了。女性被壓榨的苦,還是要傳承給下一代的,我苦過,接下來就換妳了,妳現在的苦應該要比我當年更重,何況妳是我買來的。
導演跟剪接精巧的安排,讓每一次婆婆在碎唸阿紫時,都是阿紫正在撿蚵、親密的牽著兩個小女兒的時候。
阿紫在越南的爸爸說,鄰居把女兒嫁給一個只能在地上爬的老公,至少阿紫嫁的是會走路的。阿紫的村莊「盛產」新娘,阿紫爸爸指著某鄰居一家說:他們到現在還是很窮,因為沒有生女兒。女兒是一種可以買賣的商品,一種陳列一排,讓男人挑選帶走的商品,家中有產這種商品是很幸運的,只有兒子也找不到工作,找到的工作也無法賺多少錢,世世代代這樣下去。阿紫嫁到臺灣好多年,好不容易湊夠錢回家時,老公問她要不要帶一點好酒,讓她風光回家。回到越南她們大辦宴席廣邀親客,這是一種光榮回國的概念;當年臺灣考上臺大會放鞭炮掛紅布條宴客,越南窮鄉僻壤只能靠嫁女兒帶回來的經濟效益當作唯一成功途徑。
商品的買賣雙方都會仔細估量。阿紫跟爸爸討論,有人嫁到中國好多年,至今都無法回越南一趟,爸爸說嫁到中國不好,中國人不讓她們工作,也不能出去。雇用阿紫的養蚵老闆說,看新聞有越南女子嫁給韓國人,韓國丈夫故意不給辦身份證,越南女子想逃卻捨不得兩個孩子,只好抱著孩子跳樓。養蚵老闆特別提醒阿紫,只要來台三年就能辦身份證,妳婆家說五年是騙人的;阿紫笑說,她知道後就一氣之下去辦了。
婚姻是一個全球交易市場。你覺得很奇怪、不該這麼做,但買賣雙方都有自己無法解決的苦衷,如果你一家有四個小孩,已經窮到後面三個小孩要餓死了,你會不會把大女兒賣出去?你就是出身雲林農村還有小兒麻痺的45歲男性,沒有認識女性的管道,媽媽逼著你結婚,你該怎麼辦?供需如此就成立了。
我們不需要在這個市場裡面交易是極端幸運的,又怎麼忍心也怎麼能夠指責這個市場存在?
從老公問她要不要帶點好酒回家,可以知道老公有把阿紫當成家人當成老婆,不是一種商品。他其實也知道自己條件不好(小兒麻痺),媽媽逼著他成家,他自己經濟狀況也不是太好,但是盡量幫助太太娘家。夾在婆媳之間摩擦時,他只能說自己是上輩子做太多壞事,這輩子來受苦的。買家受苦、賣家也受苦,這部片不是要控訴什麼市場什麼商品的機制,真的只是要讓大家看到身為人的苦。
從越南鄉下嫁到臺灣雲林鄉下,每天一直做事(臺語),要養蚵鋤田割草種蒜,婆婆酸言酸語,當著兩個小孩的面數落媽媽,婆婆對她一直匯錢回越南感到不滿,但被當作商品的阿紫,當初為的不就是這個利益嗎。婆家沒錢,她只好拼命自己賺,要在娘家跟婆家之間的花費掙扎、面對婆婆大伯的惡言對待、自己不懂中文兩個小孩的教育怎麼辦,而也許她最想做好的,就是英文片名:Good Daughter。種種壓力襲來,讓我覺得電影宣傳照真的非常好:人生,有時只能席地而坐。
那些種種壓力,她在越南17歲的妹妹可能也要面對了,她的妹妹精緻打扮,面對來訪的仲介說外國男人多好多好時,靦腆的笑了,她將流入那個全球市場,流入未知的未來。
想我一生的運命,親像風吹打斷線。
2020台北電影獎四項提名、2019金馬獎最佳紀錄片入圍,臺灣越南兩地拍攝,這部片好不容易撐到4週了,真的值得一看!大家進電影院支持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