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身邊當媽的朋友不多，大學同學B是其中一個。

B結婚後就搬到台中去了，跟先生一起經營餐飲店，並且按部就班懷了孕、生孩子。奇妙的是，生了孩子之後她整個人卻愈來愈年輕，反而不見當媽的疲憊或倦怠。

某天晚上，大學群組很難得的語音通話聊天，懷著二寶的B也上線了。我還開玩笑，喂，不會講電話太high待會就生了吧？

B說，預產期還沒到呢，放心。

我們聊起她懷老大時，就是一路挺著肚子在店裡做事也沒休息，甚至到臨盆那天稍早，她還在忙進忙出端盤子。

光是想像她挺個大肚子端小火鍋，我就快暈倒了。群組裡的C說，妳好像媽媽那一代的，種田種到一半就去生小孩。

女性真是堅強到匪夷所思的生物啊。

後來B先下線去睡了。我們幾個老阿姨把握著週五夜晚，聊著一些只有彼此會笑的話題，不過那笑也有點力不從心。上了一天班，大家其實累得很，可是一夥人到齊聊天，太難得。

深夜一點多鐘，B突然在群組裡傳訊：「我來醫院報到了」

媽的原來我又鐵口直斷，她掛上電話去上個廁所便見落紅，立刻搖醒配偶直奔醫院。

這多難得，朋友齊聚在遠端陪產幫妳加油打氣但不必目睹妳被剪會陰（其實還希望她直接開視訊），群組裡本來還吱吱喳喳像掉著餅乾屑說著誰誰誰的閒話，突然話鋒一轉，不扭捏了，大手一揮似的，每個人爭先恐後：「順產！」、「加油！」、「姨姨抱」，B本人也偶爾穿插幾句轉播：「一指半了」

撐到兩點，實在受不了，我在群組留下一句加油就睡著了。我一夜好眠，醒來，B打完一場戰爭，戰果是母子均安。

你可以說，那純粹是一種理想，又或者是看著B這樣順利的連生兩胎，不免讓我覺得，懷孕、生產是一段理所當然的過程。

望露接受第六週的檢查，捎來憂喜參半的消息。她聽到了寶寶的心跳，很規律，雖然偏慢，但她確實聽到了；醫生說胚胎有萎縮前兆，先打了一針安胎。

我撐著下巴來回看這則訊息好幾次，卻怎麼都覺得「萎縮」二字彷彿被加了粗體，特別刺眼。

但，這大概是杞人憂天吧。孩子的心臟都已經鼓鼓跳動了啊，那不就是他準備好來到世上的最好證明嗎？就算他的心跳比較慢，相信那顆小小的剛長出的心臟會阻止萎縮吧。

也許我們都是這麼留下來的。

與此同時，望露和春花約好了一起去看月子中心的時間。

大家都是吃貨，最在乎的就是看完月中之後要相約吃什麼。

即使住在一起，但大家都忙，三個人一起出去吃頓飯倒是很少。幾乎每天見面，要一起在外聚餐，心裡竟都還有那麼一點期待。

不過望露失約了。

看月中前幾天，她又出血，臨時掛了另一間醫院。一位女醫師，很冷靜地說胚囊旁有一道出血的陰影，沒有心跳，胚胎應該是自然淘汰了。

沒有任何安慰或同理，也沒有說明可能還有哪些原因導致聽不到心跳。她直接問要不要找原本醫生討論如何流產。

「黃體素我會繼續吃，我還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望露說。

再給他一次機會。這時我才意識到這句話真的可以輕如鴻毛，也可重如泰山。

沒有誰懇求誰，也沒有誰乞討誰。母親口中的「再給一次機會」不是寬容或大度，而是不那麼快決定揮別腹中無心跳的胚胎。有時候人原諒另一個人，可能帶著無奈；然而母親給孩子這個機會，卻是滿懷著期待。

再給孩子一次機會，代價是回診之前日日夜夜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