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丘比丘也老不過子宮

望露備孕一陣子了。

當她決定開始準備時，我不太意外。她是那種，很適合社會常軌的幸福的女生。她有自己的個性，可是她會好好地把那些尖銳收起來磨得圓圓的，慢慢鋪成一條穩穩的路，還能盡可能攢下餘力照顧家人。

她的一個大夢是坐一趟遠遠的飛機到南美洲，去見偉大的馬丘比丘。

「懷孕的話，短期內就不能去馬丘比丘了捏。」我說。

「我都這年紀了，還是要快點。」她說。

年紀永遠是個殘酷的話題。哪怕我們努力地讓皮膚沒有細紋，身材盡可能維持，然而五臟六腑仍舊安靜地在生活中不復青春。馬丘比丘老去的速度，終究跟不上子宮。

某部分女性，包括我，結婚之後最煩被問的問題就是：「妳什麼時候要生？」

我連明天早餐要吃什麼都沒頭緒了，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要生？況且為什麼用這種「妳就是得生孩子」的問句來問我的人生規劃？

即使自己從沒有懷孕的壓力，起碼也聽說很多女性為了備孕搞得壓力超大，甚至看到月經來就失望得掉淚的故事。而後幾個月聽她說經痛、又請了生理假，我們其實也沒問過望露壓力大嗎？當然也不問她懷上了嗎？

就在一個昏昏欲睡的週一早晨，望露在我們仨的群組裡傳來照片，驗孕棒明顯標出兩條線。

春花跟我準備要當阿姨了。

然而我第一個念頭是，回家公車這麼擠，望露到時挺個肚子怎麼辦？

由於曾經替婦產科醫師代筆，我自認在未生育的女性中，還算理解懷孕這件事。

所以如果聽到其他人緊張兮兮用不知哪來的網路謠言解釋懷孕的各種狀況時，我會忍不住以一個謠言止於智者的心情插嘴。

望露懷孕了，但還不打算跟家人說。她對自己的身體不太有信心。不過應該說，可能在那個當下，很多女性都不會百分之百認為往後孕期一路順利。

「等8週真的量到心跳再說。」

我猜，許多剛得知懷孕的女性心情應該都很類似。驗出兩條線不一定代表孩子明天就能平安出生。首先妳不知道他是否健康得足以不被自然淘汰；留住了、測出心跳了，又擔心他在無法透視的肚子裡會不會在妳稍不留意時有了什麼差錯。

於是妳會先當作還沒擁有，沒有抱太大期望，到時才好說服自己失去再正常不過。可是怎麼可能。打從看到兩條線驗孕棒照片的那刻，我就已經到時可以買什麼書給望露的孩子讀，何況是母親。

面對認識15年的老友，我根本講不出「嗯畢竟胚胎自然淘汰的機率不算低」或者「自然淘汰也是因為胚胎本身不夠健康這樣也好」這類自以為理智的話。

「神經喔！一定會量到心跳的啦。」

「對啊沒事啦，想這麼多！」

春花和我一人一句。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讓望露安心下來更重要。就算要像個愚婦似的講些言不及義的正能量小語，我也甘願。

無數次我們看著照片想像馬丘比丘的巍峨，如今我卻覺得，成為母親的路，竟然要險峻得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