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已春,百花盛開,大地迎來生氣。
萬里無雲,僅有湛藍的天空壟罩著大地,只有和煦的陽光輕撫著萬物。
樹林之中,萬物為著各自的生命鳴叫著,在樹林間形成一種和諧,成為樹林的一部份,甚至這份熱鬧讓人反而覺得寧靜。
「踏踏踏」一陣緊湊的腳步聲打破這份和諧與寧靜,一個年紀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男子正穿過樹林。
少年穿過樹林,準備赴約。
少年走得急,因為他已經遲到。
少年有點急,因為對方是自己的青梅竹馬。
少年有點沒那麼急,因為對方是自己的青梅竹馬。
少年在心中構思著待會兒第一句話該說什麼、該怎麼道歉、該怎麼解釋自己的不小心睡過頭。
少年在心中幻想著對方的反應,那鼓起的腮幫子、哀怨的雙眼、無可奈何的嘆息、處罰式的惡作劇、如同往常的原諒、一如既往的笑巧言兮、依然快樂的一天。
樹林的盡頭已在眼前,亮光不再如繁星般點點,而是通過樹木之間的縫隙,成為一道光明之門。
穿過光明之門,離開樹林,來到光明的領地,廣袤且藍的天空擁抱著大地,陽光的溫暖無所不在。
少年所處的地方,種滿了名為「雲水仙」的花朵,其花綻放之時潔白無瑕,白如浮雲、潔如清水、飄逸如仙,故而以「雲水仙」命名之。也因為其聖潔的形象,被正道武林尊崇為「聖花」,花語為「聖潔、無瑕」。
其實雲水仙極易生長,因為這樣的特性,雲水仙已經遍佈整個正道武林,雖說如此,像這樣滿山滿谷皆長滿雲水仙的地方並不多見,也算上是春景一絕。
少年極目而望,除了滿地白花以及外圍的樹林外,竟沒看見她的身影。
少年嘴角不自覺上揚。
她從不遲到,所以一定是躲起來想要惡作劇一番。
少年心想:被對方惡作劇一番也好,好讓對方消氣。
於是少年小心前行,一邊等待著她的突襲,一邊也注意著不踏著腳邊的雲水仙。
少年並非是特別惜花之人,但她是,所以他也愛惜。
畢竟他不想聽見她的抱怨,也不想承受她下手有點重的連擊,更不想,看見她臉上的哀戚。
少年希望在她臉上,永遠充斥著天真純潔的笑容,而不是傷感的哀愁。
少年小心翼翼地朝花海深處走去,突然發現,遍地白色花海之中,出現一個破洞。
那明顯是有人踩壞或者是蓄意破壞導致這部分的花朵無法繼續綻放。
少年看著那個破洞,不禁憤怒起來。
看到自己珍愛的東西被摧殘總是感到憤怒。
少年走向那個破洞,想查驗到底是什麼情況。
「噗」少年一腳踩進一個小水漥,濺起些許水花到他的褲管上。
這是件奇怪的事情,畢竟這幾天並沒有下雨,而且其他地方也沒有濕潤的跡象,水窪何來?
少年並未多想,走到雲仙花群的破洞處,這才終於知道原因。
不是被踐踏。
不是被盜採。
而是被壓毀。
被一具屍體壓毀。
那具死氣沉沉屍體,正是本該活蹦亂跳給予少年遲到懲罰的她。
她瞪大雙眼,像是看到什麼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肚子處留有傷口,此時還有些許血液從中流出,可見她剛遭受毒手不久;身上不無外傷,像是……
屍體上還有許多訊息,但少年已經無法思考下去。
少年已經僵在那邊,腦中僅僅在運轉一個問題:
不可能吧?
昨天明明還在一起練劍。
昨天明明還被她搶食物。
昨天明明還在一起聊未來。
昨天明明她還一如往常偷戳自己最怕癢的腰部。
昨天她明明還活著。
今天怎麼會死了?
不是還說好要一起看看這世界有多大?
不是還說好要彼此扶持度過這世間所有難關?
不是還說要一起看夕陽看到老?
為什麼她的生命到今天就終結?
未來不是一定會到來嗎?
死亡不是大人的專利嗎?
少年不斷用腦海的知識,想要證明眼前的一切是假象。
但血液的味道、逐漸冰冷的身軀、不再眨動的雙眸等跡象,都一而再地駁斥 少年的妄想,告訴著他這是事實。
她已經死了,再也不會活過來。
無法再捉弄他。
無法再一起嘻笑。
無法再次露出讓他幸福的笑容。
事實就是這麼絕然且不可否決。
無論昨天少年和她說了什麼,那都成為他們之間最後一段對話。
還沒說的,再也來不及,她再也聽不見。
明白到這個事實,少年眼淚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流落臉頰,千言萬語只到嘴邊只剩下哭腔的咿咿呀呀,雙腿再也支撐不住事實的重量,跪倒在血水之中,也不管血液潑濺到己身,抱著她唯一還殘存在這世上的證明,因痛而哭泣起來。
若以其痛為經,以其悲為緯,他的悲痛已經涵蓋整個世界。
少年多希望,自己如是哭泣,會換得一陣嘻笑,然後她會從自己背後走出來跟他說這一切只是個玩笑,再被奚落怎麼那麼愛哭。
但蒼穹依舊,大地無聲。
少年多希望,眼前倒在血泊中的她可以活過來,他還有好多話還沒說,還有好多事還沒跟她一起做,他願意用他餘生的生命,換她一天……不,一個時辰地活過來。
但風光依舊明媚,雲水仙依然綻放聖潔。
她依舊死去。
少年的希望被世界的齒輪碾碎,化成鋒利的絕望,撕裂著少年的心。
「對不起。」少年抱著屍體用充滿鼻音的聲音道。
「對不起我之前不應該拒絕跟妳出去玩。」
「對不起我昨天不應該還對妳生氣。」
「對不起我一直說要帶妳下山看看卻一直沒做到。」
「對不起我一直把妳訓斥我的話當耳邊風。」
「對不起.......我…….我今天沒有準時來到這裡…….」
「如果我今天準時來......妳或許就不會死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不斷哭泣,淚水滴滴落在屍體臉上,再從她臉頰滑落,就像是她也流下淚水一般。
少年恨啊,恨殺人兇手、恨無情的天地、更恨自己的不守承諾。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少年心中無限放大,少年不知道那是什麼,從沒學過能夠命名它的言語,只知道隨著那個情緒的擴張,悲傷更是再也無法收拾。
少年將她擁入懷中,任由鮮血濺上他的身體,這一刻他只想擁抱她,彷彿只有如此,才能讓那份情緒獲得宣洩。
光明高高在上,冷漠看著他的悲傷,依然炎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