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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版《花木蘭》，不戴政治眼鏡的影評。

更新於 2024/09/11發佈於 2020/09/12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先來兩點聲明：

本文有雷，可先收藏文章觀影後閱讀。

真人版有政治上的爭議，像是劉亦菲挺港警或是花木蘭是否漢人（我認為花木蘭是不是漢人不是重點，重點是只要存有疑義，就容易觸動中共的神經，再加上再教育營，我在舊文已有說明。）不論是政治爭議，或是什麼傳不傳統，土樓不土樓，真不真實，本篇不做討論，僅做簡單的文本分析而已。

大叔接獲讀者反映「成功電影沒有定義，不應該隨便指責人家四不像。」

當然當然，這些我都舉雙手雙腳認同，應該有人已經看出來我的文風已經是盡量中立了，我也無意過於批評劇組的努力（請容許我騙個點閱率啊！）。上一篇著重於討論劇情，劇情對我來說的確是蠻四不像的，但整體電影（以卡通版改編真人版電影）我願意給他六到七分。如果他們願宜移除鷹女這個角色，我可以再加一分！

卡通版《花木蘭》是我們這一代人的童年回憶，在大學之後，我又反反覆覆看了數次，越看越覺得是神片。劇情流暢得要命，導演不放過任何機會挑戰「給你一首歌的時間」來描寫劇情，不論是媒婆（傳統價值下的女性角色）、花父雨天閃到腰被木蘭看在眼裡、木蘭準備從軍的心境、自白、辛苦的軍營訓練、訓練有成的歡喜到看到前端戰線傷亡的轉折或是末尾同伴們身穿女裝卻唱著be a man，每段劇情都能由對應的歌曲串起。然而，網上流行一個說法「如果是看過卡通版的，會給真人版三分；如果是沒看過卡通版的則會給到七分。」頓時太震驚了，難道是我的偏見？

阿彌陀佛，放下木須，放下李翔，放下歌舞與搞笑，放下中國傳統。這篇就來講講劇組想帶給我們的隱喻與彩蛋吧！

花父

花父的旁白在全片出現三次，第一次是片頭，第二次是木蘭在硫磺谷被鷹女攻擊後（差點死掉），第三次是結尾，三次都是重點。硫磺谷那場戲，聽到花父的旁白（男聲），有點出戲，他完全沒有參與木蘭的從軍過程，卻像是什麼都知道，所以我們會說他是全知觀點（omniscient point of view）的旁白。這是劇組在真人版電影做出的新創舉，有別於過往的敘事手法。

四兩撥千斤

真人版木蘭在說服甄子丹皇帝有危險時講了一句「Four ounces can move a thousand pounds」翻成中文是四盎司可以移動1000磅。這是致敬卡通版皇帝的台詞「A single grain of rice can tip the scale. One man may b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victory and defeat.」（一粒米可以打歪天秤，一人則可定成敗。）搞半天，講的是四兩撥千斤這個諺語。

手如柔荑，指若削蔥

故事中穿插了一些詩詞典故，像是描述女人「手如柔荑，指若削蔥」（Her fingers like the tender white roots of a green onion.），出自詩經《國風·衛風·碩人》。

兔子

木蘭騎著馬在草原上，旁邊有兩隻兔子在歡快地奔跑。玩得很開心的木蘭回家對家人說「Two rabbits running side by side, I think one was a male, one was a female…...」（兩隻兔子並排奔跑，但看不出是公還是母。）這是引用《木蘭詩》，也是對劇情的預示（foreshadow），木蘭在軍中男扮女裝，雌雄難辨。

另外，我也查到，木蘭這個名字，在南北朝時，發音為muklan。這和古阿爾泰語（突厥語，蒙古語和滿洲語）的兔子的發音有點接近，和詩歌結尾關於兔子的描寫相呼應。

劇中引用這個典故，是想把這份巧思分享給非華語觀眾。

花

卡通版花父看著一朵還未開的花，對木蘭說：「我敢打賭，當它開花時，它將是最美麗的。」（I'll bet that when it blooms, it will be the most beautiful of all.）皇帝也有對李翔提到：「在逆境中盛開的花是所有植物中最稀有和最美麗的。」（The flower that blooms in adversity is the most rare and beautiful of all.）

這令人不禁聯想到英文的一個詞，late bloomer，一個才華橫溢的人才，他的能力很晚才能為人所見。真人版是用畫面帶出花木蘭會是大器晚成這個暗示。或者，更貼切的可能是中文說的菊花，不在春夏與百花爭豔。

花木蘭沐浴中，鏡頭帶到一朵還未開的花。 Disney

嫩芽

片頭，鏡頭帶到小木蘭在青翠的田野運劍。陽光灑下，由花父唸下旁白：

There have been many tales of the great warrior, Mulan. But, ancestors, this one is mine. Here she is. A young shoot, all green, unaware of the blade. If you had such a daughter, her Chi, the boundless energy of life itself, speaking through her every motion, could you tell her that only a son could wield Chi?That a daughter would risk shame, dishonor, exile? Ancestors, I could not.
祖先哪！有很多關於木蘭這位戰士的故事在世間流傳，我現在要來述說我的版本。木蘭像剛冒出的嫩芽，不黯世事，初生之犢不畏虎。如果您有這樣一個女兒，舉手投足都充滿無窮的氣，您能忍心告訴她只有兒子可以揮舞氣嗎？您捨得告訴她，女兒若是擁有氣，會遭受羞辱，不榮耀與流放？祖先，我做不到。

這也呼應到最結尾：

The green shoot has grown up to the sky, and her ancestors celebrate her in the vault of the heavens. The girl became a soldier. The soldier became a leader. And the leader became a legend.
木蘭這嫩芽（shoot也可能是筍）最終長成巨樹，直通天際，在天上的祖先慶祝花木蘭的成功。這位女孩成為士兵。這位士兵成了領袖。領袖成了傳奇。

除了片頭多了點明「氣與性別的關係」，兩段花父的旁白幾乎是完全首尾呼應的，都展現了一、木蘭是戰士，是傳奇。二、祖先的意象。三、綠芽暗喻木蘭的成長。

雞

真人版木蘭在片頭有追雞的場面，所有的人看了之後，都搖搖頭，只有花父是帶著滿意的笑容，在村民閒言碎語下，花父的臉才垮了下來，看得出來劇本是特意著重在花父與木蘭的特殊父女情描寫，父親內心是認可木蘭的氣，無奈他的理解抵擋不住外人的眼光。卡通版《花木蘭》的花父正在乞求祖先保佑時，雞卻將他圍了一圈，這時花父看了木蘭闖出的禍後，淡淡地說了一句「我還是再去祈求一次神靈好了。」不論是新舊版本，雞都是象徵木蘭那從小就自由不羈的靈魂。

鳳凰

卡通版木須敲壞了神龍的石像，新版的石像是由木蘭踩壞的，但她踩壞的石像不是龍，是鳳凰。鳳凰是花家守護者，除了鳳凰相對於龍是女性代表之外，劇組也是要取浴火鳳凰的寓意。鳳凰在劇中總共出現五次，每次都是重點中的重點。

一、在硫磺谷，因為隱藏身份（不真），失去氣，被鷹女質疑，木蘭的胸被鷹女的飛鏢射到，木蘭陷入昏迷，看到鳳凰（配上老爸旁白）拔掉飛鏢（木蘭胸部可能有塞雞腿，不然被飛鏢射中怎麼都不會痛？），然後就開始把頭巾拔掉，換上Dyson Airwrap吹過的造型，開始脫掉在戰場上正常人可能會很受用的盔甲，重回戰場。

二、被甄子丹驅逐，花木蘭爬上紐西蘭美麗的山頭，邊大哭邊宣傳紐西蘭觀光，鷹女試圖吸收木蘭成為女巫一員時。

三、花木蘭說服甄子丹往皇城保護皇帝，說服成功時，鳳凰在月色下飛舞。

四、寶劍被燒毀，忠勇真三個大字一個個被火焰吞沒，花木蘭在地上撐撐鼻孔，皇帝要木蘭像「浴火重生的鳳凰」站起來，大戰柔然王。

五、拿到皇帝送給花木蘭的新劍時。

木蘭有氣，所以不礙事，直接拔掉飛鏢。 Disney

鷹女試圖吸收木蘭成為女巫一員後，木蘭下定決心返營救皇帝。 Disney

皇帝要木蘭像「浴火重生的鳳凰」站起來。木蘭就算徒手抓刀鋒也不會流血，沒事兒。 Disney

其實就算鳳凰實體沒有出現在片頭，鳳凰的意象已經反覆被提及，不論是寫著孝字的玉牌，或是花父的口中：

Some say the phoenix is consumed by flame and emerges again. I think she can survive a broken wing.
人們說鳳凰被火焰吞噬會重生。我想她即便被折翼也能倖存下來的。

這也呼應到劇末，皇帝要花木蘭站起來的台詞：

Rise up. You are a mighty warrior. Rise up like a phoenix. Fight for the kingdom and its people.
站起來。你是一個強大的戰士，要像鳳凰一樣升起，為王國及其人民而戰。

倒影

卡通版倒影（Reflection）是一個貫穿全劇的意象，他們甚至讓木蘭唱出她的心境，想要面對倒影的時候，可以看見自己或是自己的價值。真人版卻刪除了Reflection這首自白曲。然而，我們還是可以在背景音樂聽到這首歌，像是甄子丹鼓勵花木蘭「只有最真實的人能與氣連結，而成為偉大的戰士。」花木蘭聽了之後爬上山。

The chi pervades the universe and all living things. ... But only the most true will connect deeply to his chi and become a great warrior. Tranquil as a forest, but one fire within. — Commander Tung.
氣遍布宇宙和所有生物。 ...但是只有最真實的人才能與他的氣連結，而成為一名偉大的戰士。

卡通版的《花木蘭》不只是在歌曲上表達倒影的重要性，畫面上，木蘭的倒影也在各種地方展現，像是墓碑、頭盔等等。真人版《花木蘭》，她的倒影則是在劍上。其中一次，是劉亦菲不小心照到自己的臉（大獲導演好評）另一次是花木蘭與鳳凰的倒影在同一個鏡頭裡。

花木蘭與鳳凰的倒影在同一個鏡頭裡 Disney

榮耀

「榮耀」同樣也是木蘭這齣電影所強調的點之一，卡通版我們能透過「Honor to us All」這首曲子，感知女性在傳統價值下的義務，真人版由木蘭直接說出「I will bring honor to us all」，電影配樂（Honor to us All的演奏版）才悠悠流瀉而出。

「男子漢」與「我只希望她是好廚娘」

同樣也是歌曲名稱改由演員口中唸出臺詞，Sergeant Qiang發豪語「我們會讓將每個人改造成男子漢」，這句話對應英文歌名「I'll Make a Man Out of You」。

Stealing. Penalty: Death. Desertion. Penalty: Death. Bringing women into camp or consorting with women in any way. Penalty: Death. Dishonesty. Penalty: Expulsion. Disgrace. Disgrace for you. Disgrace for your family, disgrace for your village, disgrace for your country. We’re going to make men out of every single one of you.

「A girl worth fighting for」這首歌，金寶唱出：

I couldn't care less what she'll wear or what she looks like. It all depends on what she cooks like.
我不管她穿的衣裳，她長地模樣，我只希望她是好廚娘。

真人版也有呼應：

Po: I don’t care what she looks like.
Mulan: I agree.
Po: I care what she cooks like.
寶：我不在乎她長什麼樣。
花木蘭：我同意。
寶：我只希望她是好廚娘

台詞轉換

真人版的男主角Honghui對甄子丹提出質疑「為什麼相信花軍，不相信木蘭？」也呼應到卡通版《花木蘭》自己說過的台詞「You Said You Trust Ping. Why Is Mulan Any Different?」（你說你相信花平，怎麼就不相信木蘭了？）

如前所述，卡通版皇帝的四兩撥千斤，也是藉由花木蘭之口說出的。

卡通版的配音員出現在真人版

溫明娜（Ming-Na Wen）是英文版花木蘭的配音員，在最後花木蘭面聖時，是由溫明娜領著劉亦菲進場，這對華語觀眾來說可能比較無感，但英語觀眾其實還挺多人因為看到這個彩蛋感到興奮與感動。

溫明娜（木蘭前輩）引領劉亦菲（新木蘭）進場。Disney

鷹女

因為鷹女氣太強，又身為女性，所以為社會所不能接納，因此投靠了柔然王。然而，柔然王卻沒有給予她她想要的尊重，依然是稱呼鷹女為女巫，並一而再，再而三地喚她為受人輕視的狗（scorned dog），鷹女對此表達了強烈抗議。

Böri Khan: We will crush every garrison until the Imperial Army is on its knees. And then, the Imperial City will be laid bare. The emperor will be mine to kill. You have proved useful, witch.
[Xianniang grabs his throat]
Xianniang: Not witch! Warrior.
Böri Khan: When I found you on a desert steppe wandering alone, you were exiled. A scorned dog. When I sit on the throne, that dog will have a home.

因此，鷹女並非對柔然王完全忠誠，在故事剛開始時她就幻化成士兵，對皇帝旁敲側擊：

Young Soldier: Böri Khan fights alongside a woman. Her chi is beyond imagining.
Chancellor: There is no place for witches in this kingdom. It is forbidden to use the power of chi in destructive ways.
Young Soldier: And yet, it is her skill that leads the Rouran army to victory. She has trained an elite force of shadow warriors to assist Böri Khan.
Emperor: We’re not afraid of dark magic. We’ll destroy this Rouran army and their witch.

鷹女其實不需要去告訴皇帝柔然王已經出擊的消息，這麼做幾乎是一種背叛了，當時她是特意告訴皇帝：「有女人在柔然王身邊，而且她的氣很強」。她的目的是要探口風，可惜皇帝幕僚說了一句：「王國內絕不容許女巫（There is no place for witches in this kingdom）」，皇帝也應和：「會在所不惜地摧毀柔然軍隊與女巫」。我想如果這時皇帝能給她一個滿意的應答，那鷹女可能會換邊站。

這不是唯一一次鷹女有動搖，第二次是她幻化成宮中大臣，在皇帝提出要與柔然王對決時，她顧左右而言他地說「Your Majesty, it is far too dangerous.」（皇上，那太危險了）可惜，她被皇帝大聲斥責，沒有機會替自己說到話，可能又把女巫之事吞了下去。

[referring to Böri Khan]
Chancellor: He offers a duel.
Emperor: Prepare my guards. We ride to the site, immediately.
Chancellor: Your Majesty, it is far too dangerous.
Emperor: Silence! My people have suffered enough. Now I must act. I will kill this Böri Khan like I killed his father. With my own hands.

真人版《花木蘭》，在劇情上很有野心地脫離了卡通版，算是一份對觀眾的心意。雖然，有些安排顯得比較刻意，不如卡通版的暗示（像是卡通版《花木蘭》使用扇子這個女性化的工具打敗單于，或是用布偶娃娃暗示中國的無辜兒童遭受戰火波及等等）來得內斂深刻，但他們在音樂、台詞以及畫面上反覆致敬卡通版，也勾起不少人的童年回憶。本篇就不討論這部電影好與不好，獻給有興趣閱讀政治或是批評以外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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