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迪士尼的真人版電影花木蘭上映後,獲得了褒眨不一的評價,且先撇開這些紛紛擾擾,光是花木蘭這個故事本身,就有很多值得討論之處。這個故事出自古詩「木蘭詩」,曾經選入台灣的國文教科書裡,因此多數台灣人對於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耳熟能詳,不過有趣的是,多數人並不知道花木蘭的身份問題,一直是學界爭論不休的話題,有不少學者認為,從很多蛛絲馬跡來判斷,花木蘭很可能不是漢人,女性從軍的事在當時可能也不罕見。
會有這樣的看法,原因之一在於「木蘭詩」一般認為是寫成於南北朝,或是稍後的隋唐時期。比較主流的看法認為,這個故事可能流傳於五胡亂華後的華北地區,當時整個中原北方出現了一系列的胡人政權,北魏雖然暫時統一這紛亂的政局,但隨後也再度分裂,直到隋朝出現才結束這個混亂的時代,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也在盛唐文人的潤飾下,形成了目前「木蘭詩」的樣貌。而在這個大混亂時期中,有大量的胡人隨著胡人政權的入主中原,而遷移到華北一帶,有些後來逐漸漢化,但有些仍保有原來的生活形態,程度不一。
胡人多數屬於遊牧民族,騎射是生活必備的技能,多數胡人小孩,不論男女都從小就精通此道,而騎射也是古代的作戰技能,因此在人口較居於劣勢的遊牧民族中,在戰時不分男女一律徵召入伍的歷史記錄所在多有。或者更進一步來說,很多遊牧民族的戶口制度本來就是平戰結合,整支遊牧族群就是一支部隊,平日一起遊牧,共同抵禦盜賊土匪,戰時可以作戰的人力脫離原本家庭,編成作戰部隊。被徵召的士兵還要自己負責作戰裝備,如馬匹、弓箭與刀劍,這也是遊牧民族部隊最大特徵,反之,漢族百姓多數務農為生,習慣以耕牛犁田,不常擁有馬匹,自然在徵召時就很難要求自備馬匹。
因此在「木蘭詩」中所見到的描述「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代表花木蘭在從軍之時,必需先備妥馬匹與所需裝備,這暗示她身處一個遊牧民族所建立的軍事動員系統中,這也符合這首詩可能出現的時間點,也就是大批胡人在華北地區建立政權的時代。史書還記載過,在長年爭戰以後,華北許多原本從事農耕生產的田地均已荒蕪,很多胡人南下以後,就在這些田地上放牧牛羊,繼續維持原有的生活形態,並未完全漢化。胡人政權因此在面臨外敵時,可以繼續依賴過去的動員體制,要求士兵自備馬匹。
不過在「木蘭詩」中並沒有交待花木蘭一家的漢化程度,只有談到花木蘭未從軍時在家織布,只是織布也不是漢族婦女的專利,很多遊牧民族婦女除了協助放牧牛羊等工作,也以羊毛、駱駝毛為原料,進行紡織,以供自用或販售,至今皆然,所以也難以就此認定花木蘭來自傳的統漢族家庭。但如果我們假設花木蘭是來自一個漢化程度不深的胡人家庭,則所有的疑問就能獲得完美解答。她從小就像胡人一樣學習騎射,對於作戰所需的技能並不陌生,閒瑕之餘,將自家生產的羊毛、駱駝毛拿來織布,在政府要徵召士兵時,籌購馬匹代父出征。
《木蘭與麒麟》是一本論文集,其中一篇收錄了「木蘭」這個名字的考據。
另外很有趣的一點是在《木蘭與麒麟:中古中國的突厥、伊朗元素》這本書中,作者陳三平認為「木蘭」很有可能不是一個漢語的名字,而是胡人的名字。作者認為如果依字義來看,多數人會直覺認為「木蘭」是個漢族女性的常見名字,畢竟以「蘭」字為名,在漢族女性中很常見,但「木蘭」更有可能是一個在當時常見的胡人名字,意思是公鹿或麒麟,「木蘭」只是音譯後的漢字轉寫,就像「柴可夫斯基」這個名字一樣,漢字只是用來表達讀音,與文字本身的意涵無關。
作者以此提出的另外一個論點是,如果花木蘭以「木蘭」之名從軍,同儕見到如此女性化的名字而沒有起疑,也說不過去,因此合理的推測是「木蘭」這個名字在當時有另外一個意義。當然,這樣的推測比較站不住腳的地方在於原本的「木蘭詩」中,並未交待花木蘭是否用本名去從軍,而且中國歷史上也不缺乏男姓卻擁有較女性化名字的例子,這即使在近代社會也不算罕見,如台灣就有商業鉅子「陳查某」。
此外,在「木蘭詩」中還有另外一句「可汗問所欲,木蘭不用尚書郎,願借明駝千里足,送兒還故鄉。」以胡人所用的「可汗」,來替代「天子」兩字,除了是為了符合音韻,也很可能再度說明花木蘭從軍時,所效力的是一個胡人政權。當然,今日的通說是認為這是因為唐朝的皇帝也稱可汗,如唐太世李世民就被尊稱為「天可汗」,但這除了是因為唐朝勢力遠及西域地區,而受當地遊牧民族部落獻上「天可汗」的尊稱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唐朝本來就是拓拔鮮卑所建立的政權,也是一個由漢化胡人所統治的國家。
不過聊了這麼多,花木蘭還是有可能是漢人,而且能符合上述所有說法。原因就是在五胡亂華之後,從南北朝到隋唐初期,華北一帶有大批「漢人胡化」的現象出現。簡單來說,就像日本統治台灣以後,台灣人開始皇民化,等到中華民國接收台灣,台灣人又開始學習中華文化,變成講中文的中國人。當時,在大批胡人於華北地區建立政權後,許多的漢人也開始學習胡人文化,穿著胡服與講胡語,甚至與胡人通婚,改胡姓的所在多有。這種「漢人胡化」的情況讓你在讀五胡十六國的歷史時,不能單從姓名來判斷這個人是漢人或胡人,因為胡人擁有漢名的比比皆是,漢人因各種原因而改胡名的情況也不罕見。
花木蘭的確有可能是漢人,但在「漢人胡化」下從小學習騎射,並擁有一個胡人的名字,再以漢字轉寫而成「木蘭」。從東晉、五胡十六國到後來的南北朝,就是一個很混亂的時代,不止政權更替頻繁,胡漢交雜,連文化與身份也一樣融合了各種外來元素。很多今日我們認為是漢人文化的東西,其實都來自於當時的「異族」,就像花木蘭這個代父從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