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他們都是一家人

夜深，在某個巷弄裡。
一間拉下鐵捲門的麵店，傳來麻將搓牌聲響。
要是從騎樓走過，耳尖的人還隱約能聽見裡頭的幾句對話。

「碰，海底西擱給妳摸到，算妳衰！」
「阿惠，今日是呷到啥運氣這旺！剛才呷了兩個洞，連垃圾西攏撿撿去。」
「妳倆個嘛卡差不多，攏乎妳們呷呷去，當阮人嘸在這呀？」
「哈，麥講！歹勢。自摸、對對、無花、連拉兩台。拿來拿來！我出運啦，等這久有值得啦！」
贏家還得意地拍桌一下。
「阿娥！卡細聲拉。阮倆個囝仔攏在睏，麥吵到伊！」
阿惠用手指了指樓上，然後把食指放在嘴上。
「歹勢，妳家阿德呢？」
剛剛拍桌的人，不好意思的小聲問著。
「對啦，阿娥麥擱這大聲，乎阿德聽到，我們就慘啦！」
另一人也緊張的抬頭看了看樓上。
「阿惠，妳家那個真正有夠兇的。」
「阿德他出去補貨了呀，五點之前伊嘸回來。同款麥大聲！囝仔透早要上課麥吵到，你們要上訴沒？」
「輸這多！我要討回來。我不管啦，再一圈！」
「哎唷！阿惠是頭家娘，那會驚妳們上訴？妳看，麵攤生意這好，阿德錢擱攏乎伊管。」
「哪有！現在生意不像之前好作了呀，啥咪攏起！兩個囝仔攏在讀冊，錢花多了妳攏不知。」
「不錯啦！阿德作事很打拼，也沒啥咪好嫌。妳連生兩個查某囝仔攏嘸棄嫌妳，沒去外面找小三。哎！那像我……」剛還得意拍桌的女子，黯淡地點起煙來。
「阿娥，算妳壞運啦，那知外勞會勾妳尪，查甫人頭殼攏生在褲底，每一個都是豬哥啦！」
「對啦，阿德伊真正待我不錯。阿娥，那款沒心肝沒目屎丟了嘛好啦。妳們ㄟ夭沒？我們呷個東西擱繼續好嘸？我去煮幾碗麵，你們等我一下。」
「好呀，阿惠請我們呷麵，那有不好？」三個女人靠在牌桌，繼續數落著男人的種種惡行過錯。

阿惠起身去開火煮麵，途中撞倒放在椅子上的兩個書包。
趕緊撿起拍拍灰塵，併放在另張乾淨的桌子上。

阿德騎著機車，從批發早市的車陣左拐右彎。

前腳踏處塞滿一袋袋食材，後座又綁著一個紙箱。終於結束採買，天色已微亮。
阿德再三檢視該買的項目有無缺少，順手把幾口的豆漿吸完，把冷掉的飯糰兩三口解決，才發動機車準備回店裡。

雖然都已經四十好幾。
但長年的辛苦勞務，讓阿德不像同年紀的不是大腹便便或老態盡現。
要是阿德肯稍微整頓一下他茂密的落腮鬍，剪個舒服的短髮，把黃舊的吊嘎換成硬挺的PoLo衫。
說他還在三十幾歲或退伍沒多久，真的還是會有人買單相信的。

阿德慢速騎過街頭。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
他突然像想起什麼，轉頭望向街道某處。
他好久以前的記憶中，有人隱約告訴過他這附近有那種人的去處。
但回憶實在太久遠模糊了，他無法確定是否就是這裡。

他好奇的打量那個神祕的地方。
但突然有人從那地方走出，他轉過頭假裝若無其事，卻把一包豬肉掉在路上連忙撿起。
阿德用眼角瞄到，是兩個穿著無袖背心的年輕男子，兩人的嘻笑在夜裡特別明顯。
等兩人都走遠了。
阿德再度打量那個地方，默默記下位置和地址，壓著滿腔的好奇心騎車離開。

「徐樂蒂！徐樂蒂！」
樂蒂回頭看誰一大早上學途中叫她？
不看還好，看了之後馬上拉著妹妹樂美的手大步往學校衝。

「姊姊，有人叫妳耶？」
「不要理他，妹妹走快一點！」
「徐樂蒂，幹嘛不理我啦？昨天我又不是故意！不要生氣啦！我請你吃麥當勞好不好？」
剛喊住樂蒂的小學生慢慢跑近。
原來是個紅光滿面的小胖子，手上揮舞剛買來的速食店早餐。

「不要！我討厭吃麥當勞！」
「那妳喜歡吃什麼？我買給妳吃。」
「我喜歡吃什麼，我自己會買！」
「姊姊，他是誰？」
「一個討厭鬼，不要理他。妹，我們走！」
「徐樂蒂，我都跟妳說對不起了。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那這個就請妳妹吃好了？」「徐樂美，妳敢拿！我就跟媽媽講，說妳吃陌生人給的麥當勞！」
「啊，可是……」
樂美滿腹委屈的把手縮回去，一邊追上走遠的樂蒂一邊小聲的嘀咕著。
「可是他認識姊姊呀，怎麼是陌生人？」

兩個小女生越走越遠，留下小胖子一個人在馬路上。

「徐樂蒂，不要這麼小氣嗎？」
小胖子仍不死心往兩人身影喊著。

「誰小氣？到底是誰把假青蛙往人家書包塞的？林居本沒給你一巴掌就算不錯了，還說我小氣……。」
樂美看著後面那個奇怪的胖哥哥，又看看身邊咬牙切齒的姐姐。
決定還是乖乖閉嘴好了，雖然她真的有點想吃麥當勞。
而且姐姐剛剛一直走一直走，都忘記買她們的早餐了……。

Joe百無聊賴的攪著酒杯的冰塊，倚著吧台發呆。

雖然是週四，但這吧裡的人潮沒有太冷清。
幾張桌子鬧哄哄，這頭有人吆喝敬酒，另一頭唱著生日快樂歌。
舞池裡更有人喝High喝茫了，脫了上半身衣物在那賣弄風情。
一陣又一陣的電音節奏，台上的DJ也跟著比手劃腳搖頭晃腦。

四週氣氛歡樂無比，但Joe就是覺得悶。
剛從舞池退下來的好友們，一窩蜂地擠到吧台前找自己的杯子潤喉。

「我說我的好妹子，是怎樣你？今天例假來動彈不得呀？」
「你才更年期來咧！我今天上班上到累死了，還被你拖來！」
「別理他！八成今天場子裡沒有Joe的菜，才在這裡顧包包。要不然他那小騷貨還不滿場飛呀。」
「最好是！這些小毛頭，本大爺還看不上眼吧。毛都沒長齊，你們也好心點積陰德，別殘害國家幼苗了！」
「就跟你說吧！他今天火氣超大。再回去啦，放了我的主題曲耶。老娘可還沒拿出看家本領呢！」
眾人又向剛剛玩到打赤膊的男子們揮手致意。
「好啦，那就認命點，看好我們的包包吧，小丫環！」

「去去去！少煩我一個人喝酒。」
Joe看著那些圈內的好姐妹繼續獵豔去，又悶回吧台。
這些人每天這樣玩都不會膩嗎？
「再一杯Long Island！謝謝。」

阿惠從郵局付完帳單出來。
一邊惦記兩個小孩的安親班費用和下個月的保費，一不留神差點走出車水馬龍的路口。她嚇得急忙退後幾步，才發現身後的一家便當店已貼上出租啟示。
也算老街坊了，怎麼沒聽說他們什麼時候收的店？
看來真的很不景氣，這個世道。
她趕緊過了綠燈，四點半了，店面等等就要忙起來了。

幸好，我們的店還好好的。
雖然是辛苦了點，但好歹餓不死我們，還能夠把小的拉拔到大，這就夠了。
阿惠自我安慰的想著，走了一小段，再翻過半條巷子就到店裡了。
一進店門，看著她老公阿德正在努力消化手上的點單，
隨手束起馬尾穿上圍裙，接下阿德手上的盤子。

「大滷、嘴邊肉、滷菜，四桌！」
「那個燙A菜是那邊的？」
「水餃是外帶，那位小姐等很久了！」

她不也就這樣跟他好多年了嗎？
雖然她從未喜歡過成天手油油滿身油煙味的生活。

「妳怎麼沒有順便換點小鈔回來呢？」
「郵局人多，就趕著回來，怕你忙不過來嗎？」
「不好意思，先生。沒有整鈔了，你點一下。」
「妳不會去7-11換一下喔？每天都要作的事還記不得，我都懶得唸妳了！」
阿德講著講著，拿手上的麵勺出氣。

也是這個牛脾氣，有時讓阿惠受不了。
人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但十幾年的夫妻，孩子都生了兩個，想反悔也太晚了。
阿惠望著阿德的背影，要嫌阿德不顧家嗎？不照顧家人嗎？還是花天酒地找女人嗎？阿德都沒有。那她還有什麼可以抱怨？
只能勸自己作人要知足。

「媽咪，我們回來了。」
阿惠正在擦桌子，兩個寶貝女兒，就背著書包一蹦一跳地進到店裡，一邊向店外車上的安親班老師揮手。

「快去洗手洗臉，等等下來吃點心。」
只怪她自己肚子不爭氣，一連生了兩個都是女的。
婆婆本來不是很高興，總嘴裡叨叨唸唸的。
還好小叔三年前生了一個帶把的胖娃，阿惠的耳邊才清靜許多。
阿德也說帶小孩兩個就累夠本了，早早結了紮。

雖然是極為體恤的行為，阿惠總是吞不下這口氣。
她還年輕可以生養，身體也不比別人差，為什麼不再拼拼看？
但阿德其實還蠻疼愛兩個女兒，想來想去，
竟是自己嫌棄了親骨肉，才慢慢打消了念頭。

「樂美好棒！畫的好漂亮。」
她仔細欣賞小女兒的畫作。幼真的筆觸畫著一個有著小小窗戶的斜頂房子。
一顆大大的蘋果樹，二大二小，一男三女，手牽著手走在開滿花朵的草原。
太陽大的像要掉下天空。

「樂美，妳怎麼沒畫門？那我們要怎麼進去？」
老大樂蒂一邊夾著碗裡的板條，一邊挑著妹妹畫中的毛病。

「唉呀，反正是我們的家。重要的是我有畫出全家人呀！」
對喔，真的沒有畫門呢！阿惠摸摸樂美的頭。

「對呀，樂美沒關係。一樣很漂亮！樂蒂就別跟妹妹計較了。」
是呀，有時候家庭就像個有窗沒有門的大箱子。
在裡頭待久了，從此沒有想往外走的欲望。
但是，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呢？

阿惠往店外看，夕陽慢慢染紅了半片天空。
暮色隔高樓玻璃不斷折射，城市的面貌逐漸轉向暖色調，再一點一滴滲入夜色。
最後，也吞沒了她們這間麵店所在的巷子。

下班人潮出現。阿惠忙起身去幫阿德，隨手把樂美的畫用磁鐵夾在冰箱門上。

Joe搖搖晃晃的從居酒屋走出。
下午被主管刮了一頓，晚上就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弄得現在滿身酒味。
看看時間還早，就到處逛逛醒醒酒吹吹風。
走著走著，竟然發現熟悉的彩虹旗誌在不遠處飄揚，他都忘了這附近還有一家桑拿。雖然沒有什麼欲望，就進去泡泡熱水也好。

洗完了澡，四處溜達。本來就沒啥特別期望，但這也太冷清，小貓兩三隻。
Joe正想找個地方窩一下，卻發覺後頭有人默默跟著。
雖然燈光昏暗，看來是個粗獷man貨，希望不是表面假象進房他自己騎上來就搞笑。
拐彎進了隔間，發現對方還在房門口張望，索性主動開口。

「你要不要進來？」
來這種地方，還裝純情給誰看？

「嗯......。」
對方顯得有點手足無措，Joe乾脆把他拉了進來。還好。蠻順眼的，他吃的下去。「對不起，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不太熟......」

「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經常練習你就會上手了！」
Joe伸手想拉掉對方的毛巾，竟遭到小小抗拒。

「所以你經常來呀？」對方自己慢慢打開毛巾，卻始終站著無所表示。

「還好，只是VIP有一張黑鳥卡而已！」
哇靠，真的遇上菜鳥呀，等下不會還要包紅包給他吧？
Joe直接將對方拉進壓在身下，來這不是交心交朋友，是要性交呀，大哥！

「對了，你是Top還是Bottom？」
「什麼意思？」
「......？！」

他看著他懷中熟睡的男子，俊帥卻帶有幾分稚氣，不免好奇男子究竟多大歲數？
為了踏進這裡，進來前還灌了兩瓶啤酒，沒想到遇到的人也滿身酒氣。
他不是完全沒碰過男人，是當兵時學長給他的震撼教育。
但事隔多年後，除了罪惡感外，當他懷抱著面前這名男子，
在暗無天日的小房間裡，另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慢慢冒泡發酵。
他還沒有能力分辨那是什麼？只是他知道他還想見到這名男子。

「ㄟ，你睡著囉？」
「嗯......，幹嘛？你還想要喔？你都已經出來兩次了！饒了我吧，讓我再咪一下。」「不是啦......，我是想......。」
「嗯？！」
「我是想要跟你要電話號碼，可以嗎？」
「喔！」
「我叫阿德，你叫什麼名字？」

樂蒂看著老師在黑板寫下轉學生的名字——陳宇傑。
再回頭看著緊張的在擦手汗的新同學，而新同學很難不緊張。
因為全班三十雙眼睛都盯著他，還有他的拐杖和綁了支架的左腳。
樂蒂已經聽到坐在後面的林居本，正在跟鄰座的同學交頭接耳。

「你看！來一個鋼鐵人耶！」
「對呀，不知道他左腳是真的還是假的？說不定可以折下來喔？」
「說不定裡面還加裝了機關槍和雷射光？他只要抬起來就可以咻把壞蛋射飛！」
樂蒂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幾百個白眼，這些臭男生有沒有同情心呀？
人家又不是自己高興生病受傷的，你們有沒有腦袋呀？

「所以陳同學從台中轉到我們這裡，他的腳有些不方便，大家要儘量協助他，知道嗎？讓陳同學能感受到我們桃園地區濃厚的人情味，知道嗎？」
「是！老師。」
「還有徐樂蒂！妳身為副班長，有空帶陳同學熟悉一下新環境知道嗎？班長你負責詢問陳同學課程進度是不是跟我們學校同步？要是有落差的話，再跟老師講，我們看怎樣來幫他補課，知道嗎？」
「是，老師！」
樂蒂要坐下前，又聽見後面一位男同學在跟林居本咬耳朵。
「林居本，那個新同學完蛋了！徐樂蒂那隻母老虎還不把他給吞了？」
她忍不住回頭用眼神放了好幾把飛劍，後面的兩人才乖乖閉嘴。

不過，還沒幾節課，新同學就遇上了麻煩。
樂蒂看見一群男同學在教室外走廊團團圍住他，其中還有人想拿走他的拐杖來摸摸看。
「你們在作什麼？」看著新同學就傻傻地任人擺佈，樂蒂不禁火冒三丈！
「林居本！怎麼又是你們！」
「沒有，我們沒有欺負他。我們只是想跟他聊聊天，想跟他作朋友而已！」
「作朋友需要搶走人家的拐杖嗎？你看他站都站不穩了，還要靠著牆。還不把拐杖還他，不然我去報告老師喔！」
樂蒂忍不住雙手插腰，大嗓門對著那群男生吼著。

眾人才慢慢散開，才見新同學嚇得臉色發白，蹲了下來。

「恰北北，小心長大嫁不出去！」
樂蒂本想看是那個白目的人，可是一轉眼大家都跑遠了無從指認。

「陳同學，你還好嗎？要不要去保健室？」
「我沒事。我只是站太久，腿有點酸。」
「喔，那要不要到教室裡坐一下？我幫你。」
「好，謝謝妳喔！副班長同學。」
「噗！我不姓副！名字也不叫班長。你叫我徐樂蒂就好了，或者徐同學。副班長同學聽起來怪怪的？」
「對不起，我還不太認識同學大家，以後我就叫你徐同學好了。」
「嗯，陳同學，你的腳是生病還是受傷，方便我問嗎？」
看著他吃力的使著拐杖，樂蒂忍不住好奇問他。
「沒關係，我不介意。我這個有點難解釋耶？」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如果你不想說，我能了解。」
真笨！怎麼沒想一下就開口，那她跟剛才那群臭男生有什麼兩樣？
「不是啦！我八歲之前都還很正常。只是我的左腳從幾年前就長得比右腳慢，醫生說可能天生的基因問題，也有可能幾年後青春期發育就會改善回來。」

「妳看，我左腳是不是比較短又比較小？」
「真的耶！那有辦法治好嗎？」
「其實，醫生說開刀可以治療。但我年紀太小，又還在發育，希望等我骨骼都發育完成才能幫我開刀。可是差了快五公分，他只好幫我裝輔具看有沒有幫助。」
「是喔！可以治好那就好。那你穿這個會不會很痛呀？」
樂蒂指著宇傑左腳上的一圈金屬環具。
「痛是還好啦！可是很重，反而讓我走路更不穩。所以我只好拿拐杖囉。」
「要是以後那些臭男生再來煩你，你跟我講，我保護你！或者你要跟老師反應，那些人只會欺善怕惡。遇到我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樂蒂拍了胸口一下作為保證。

「徐同學，妳好man喔！」
宇傑用崇拜的眼光看著樂蒂。
「呃？！說我man也好像有點怪怪的？」

「蘭姨，這是妳的素麵！」

「阿惠，看嘸出來妳尪真正有夠緣投？之前攏嘸發現到。」
阿惠順著客人目光，看著向手機不知在傻笑什麼的阿德。
「那有啦，是妳嘸甘嫌！攏四十多，可以緣投置叨位去？」
客人一講，阿惠才發覺阿德最近有些不同了，原本不注意外表的他，看來乾淨順眼許多。
「妳得卡注意一點，麥攏人拐走咧！」阿惠隨著客人陪笑，心底浮起一絲存疑。

阿惠洗完了澡，經過女兒房間。
看見樂美在床上玩洋娃娃，樂蒂還在書桌奮鬥。

「這個玩具誰買給妳的？樂美，之前怎麼沒看過？」

「這個是Joe叔叔買給我的，艾莎公主會發光跟唱歌喔！」
樂美急忙向媽媽獻寶，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什麼新叔叔、舊叔叔？樂美妳是指阿明叔叔嗎？」
小叔最近有來家裡找阿德嗎？她怎麼不知道？
「是Joe叔叔啦，不是阿明叔叔也不是新叔叔啦！」
「誰呀，樂美在說那一個叔叔呀？」
「媽媽，樂美是指Joe叔叔，他是爸爸的朋友，昨天下午有來找爸爸。妳看他也有送我一盒彩色筆。」
「喔！」
阿惠在心裡思索，這個舊叔叔是那一號人物？
她怎麼沒什麼印象？等阿德洗澡出來再問他好了。

阿惠走回房間，發現阿德的手機就放在床頭櫃上......。

「真的假的？！你搞上有婦之夫？」
「而且對方還有兩個女兒？」
「哇靠！Joe你小心點！你會不會被人告妨害家庭呀？」
「就說我們家Joe不是省油的燈。你看，連直男都給他掰彎了！」
「對呀，以後要改叫你直男殺手！」
「老實講喔！那個人夫好不好用呀？那支大不大？技巧好不好？」
「哎唷，還問？你看Joe嘴都笑的合不攏了！就知道他多滿意了。」
「唉！看來我們要不要考慮轉移陣地換個族群下手？成天都是這些老面孔，我都沒胃口了！」
「你講得我們好像一群盤絲洞的妖精，四處捕獵男人來吸取陽氣一樣！」
「本來就是呀！你這隻狐狸精，還不快快給我現出原形！」
一人拿起水果叉，比劃道士收妖的模樣。

眾人哄笑舉杯，Joe也只能苦笑作陪。
只是手中的這杯酒，怎麼越喝越覺得苦澀起來......。

或許，昨晚有下了一場雨？
還是隔壁鄰居刷洗的汙水流到家門前；害得樂蒂與樂美，一出家門就踩進水窪之中。惹得樂蒂嘴唇翹的半天高，一路上猛拉著樂美往學校衝。
媽媽回外婆家好幾天了，家裡的作息大亂。
今天又差點要遲到，連樂美的兩個小馬尾，都給樂蒂綁的一個高一個低。
樂美不懂姐姐最近怎麼火氣那麼大？
本來想叫姐姐看那邊有蝴蝶耶！卻被罵了幾句。
兩人沉默地奮力奔向校門，姐姐又忘記買早餐了啦！

「阿惠，妳衫我放底這。」
「阿娥，真多謝。來這給妳叨擾！等我找到所在好住，我會馬上搬出去啦。」
「三八仔啊妳，姐妹呀講這衝啥？妳來乎我作伴，我歡喜攏沒呼啦，這間厝這大我一個人住也嘸慣習！」
「阿娥，真歹勢，我一時也沒什麼辦法。不過，暫時麥給人知影我在妳這住。」
「隨妳啦，不過阿德沒打電話找妳嗎？」
「就是一直找，我才煩惱。我擱不敢乎我阿母知影！」
「看不出來阿德平時那樣老實，那會搞東搞西搞到去搞同性戀！」
「我想來想去我平時對伊也不錯，甘是我真有那醜？結婚十多年。現在搞這齣，傳出去我勾要怎樣作人喔？」
「哎，妳尪某的代誌是自己要處理的。啊不過，妳家樂蒂樂美還這細漢，要多替伊倆個想呀！」
「就是這樣，我才想自己出來作事，存點錢把伊兩個接回來。至於阿德，我已經不管他會怎樣想了！」
「好啦，明日不是頭一天上班？卡早睏，上班才有精神！」
「嗯，阿娥，妳也卡早睏。我洗好就要睏哪。」


阿德忙著把菜籃往店裡頭搬，雖然請了一個阿姨，但很多事還是自己來比較快。
「阿母，妳那ㄟ來？」
「你還敢講！你都搞到阿惠人走去呀！我擱嘸來，你擱會做出什麼代誌？」阿德母親霸氣的一屁股坐在菜箱上，不客氣指著阿德開罵。
「我有打給阿惠，不過伊攏沒接。伊母那我馬有去過，講人沒在那住。」
「你幾歲呀？吃米吃鹽吃到卡老，這種見笑的代誌作ㄟ出來？那種不三不四的人，擱敢去惹？你怎樣能做人的尪，做人的父母？」
「阿母，伊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啦！」
「還講，就算我知影你棄嫌阿惠伊生嘸一個厚生，你去娶一個外面的查某囝仔，養幾個細姨碼好！你乎我去搞查甫，好加在，你老爸早死！沒夠乎你活活氣死一次！」「阿母，我沒想要娶細姨，我是真正......。」
「我不管啦，你尚好去把阿惠給找回來，沒你別想擱叫我一聲阿母！」

「阿母......。」

Joe站在店門口外，聽見裡面的對話。
原本提早下班想來幫忙阿德的他，遲疑了一下，決定掉頭就走。
手裡提著原本是要買來送樂蒂兩姐妹的故事書和玩具，隨著步伐的邁出，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銷售房屋跟銷售家電、化妝品，甚至衣服都沒有兩樣。我們要賣的不是它的功能、它的價格、它的外觀，而是向購買者推銷它所帶來的美好遠景！」
阿惠努力作著筆記，雖然身邊都是小她快到兩論的新進人員。
但似乎沒有人像阿惠那樣認真，有人甚至還在偷滑手機。

「我們要讓顧客們認為買了這樣東西，他們的人生會更加美好，會更成功，更變得迷人或者幸福。」
講師邊講邊走下教台，經過了阿惠身邊，阿惠抬頭看了一眼。
「就像Apple、三星的手機，它的賣點就是讓你變得更潮，變得像偶像劇主角一樣。」
講師拿起那個偷滑FB的人的手機，作為現成教材，周遭發出一陣笑聲。
「舉個例子，一對男女走進店裡要看房或託售。我們就要推測，他們想的遠景夢想是什麼？」
「如果是一對情侶的話？可能是要找新房結婚用的，那你就要找個物件，像含有五E二R的新成屋，符合他們浪漫兩人世界的幻想。」
「是結婚不久的夫妻的話？可能要考慮到，小孩房的配置，兩人通勤的距離，學區近生活機能完善的社區型物件就該作主力上菜。」
「有些年紀的夫妻，那就想像空間可大了！置產，當嫁妝、投資、很多種可能，但絕對有口袋讓我們好好淘些佣金！」
「老師，那要是單身年紀大的男女單獨來看呢？」
「喔，單獨來看房子，絕對是有錢人，有一定實力才敢不徵求他人意見。至於，單身來賣房子的呀？恕我失禮，有八成大概都是離婚來變現分產的！」
聽到這，阿惠忍不住抬眼望向講師。
雖然她知道他不是針對性的，還是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阿惠忍不住拉拉自己硬梆梆的套裝。
綠油油加紅色領結，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棵聖誕樹。
也不是非要作房仲不可？
但那天經過看到人家西裝筆挺的坐在辦公桌前吹冷氣，就好像覺得可以試試看。
誰知道，原來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陪著前輩拜訪客戶，發傳單。
忙到下午兩點還沒吃飯，她已有點頭昏眼花了。
還好，這個託售物件實勘是今天最後一個外訪。
她敲敲酸漲的腿，看著雖有些老舊仍不失大氣的裝潢。

有沒有這麼巧呀？
剛好這個業主「張小姐」正是要離婚變現的，
看來下次請示一下那位講師下期樂透開幾號好了？

「您這格局方正，未來又有捷運經過，學區又近。附近又惜售難得有流出市面，一定可以有不錯的價格，您放心好了。」
阿惠逛了小孩房，不禁讚嘆出聲。
採光好，訂作書櫃和衣櫃，通通適合小孩的使用高度，
用上好的木材雕出了一隻可愛的貓頭鷹當床頭板。
要是樂美看到了，不知會有多喜歡？

「妳在幹嘛？欣惠，這邊啦！」
前輩不耐的招手。
「本來我也不想賣，在這住久了，有感情了！可是，對方不一定也還有那份感情呀？」
張小姐朝著客廳落地窗發呆了好一會。
「張小姐，那是不是我們......先把合約過目一下呢？」
「啊，抱歉。你喊我張小姐。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被人喊王太王太喊了幾十年了，很久沒人叫我張小姐了。」
張小姐突然朝在角落的阿惠笑了一下，阿惠好像能感覺那笑裡頭很酸很澀。

「張小姐，真愛說笑，要是您不說，我還以為您跟我一樣歲數呢！您保養的真好，欣惠妳說是不是？」
「李先生，你才是在說笑吧。我老了，老的再怎樣保養，也贏不過外頭一群比我更年輕的。」
「張小姐，您別這樣說！您這是成熟美，外面小妹妹怎麼比得過您呢？」前輩又在招手，示意阿惠趕快把合約拿出來。
「哎！其實房子跟人都一樣，住久了就折舊。看久了就會膩，我先生當初買這房子給我的時候，恐怕李先生還在念高中國中吧？」
阿惠一急，把公事包整個翻倒，文件撒了滿地。

「抱歉！欣惠妳真是的，怎麼作事的！」
前輩和張小姐都蹲下幫忙撿拾文件。
「邱小姐，有小孩吧？幾歲？」
「張小姐，您怎麼會知道？我有二個女兒，一個小五，一個小三。」
「直覺吧？一般人都是先注意主臥房和浴室，妳卻先看廚房和小孩房。」
「張小姐，眼光這麼銳利。那挑上我們愛家房屋來出售這間房子，更不會錯的！對不對呀？欣惠？」

「邱小姐，妳也離婚了吧？如果我猜的沒錯，也是外遇？」
張小姐把撿好的文件交還給阿惠，又突然開了一記回馬槍！

「我還沒......，張小姐，妳怎麼......會......!」
「女人都是同行，更何況受害者嗅得出另一個受害者的傷口。」
張小姐指向自己臉上的眼袋黑眼圈，再指向阿惠憔悴的臉。
「李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這間房子我想交給邱小姐來經手，可以嗎？」

「張小姐可是，欣惠她還只是個新手耶......。她連試用期都還沒過，張小姐......。」「張小姐，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李先生他比我懂很多，我才剛進這行......。」
「邱小姐，欣惠是吧？我身為過來人，可以再給妳一個忠告嗎？」
張小姐突然拉開窗簾，滿室佈滿刺眼陽光。

「蛤？」
「有時候，女人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女人除了感情之外，沒有一項會真的贏不過男人！」

「阿德。這個放這邊可以嗎？」
「Joe！小心一點，別壓到腳！真不好意思，讓你下班了還來幫忙。」阿德把湯桶倒扣，順手擦了臉上的汗。
「反正我在家裡也沒事，倒是你忙到又瘦了一圈！」
「還好啦，阿惠走的前一個禮拜真的忙不過來。現在請到人了就比較輕鬆。」
「阿惠她真的打算不回來嗎？」
Joe皺眉，他本來也不想看見事情發展至此，有幾次還想跟阿德提分手，但每次話到嘴邊就吞了回去了。
「我也不曉得？我一直打電話給她，她都不接。我希望可以坐下來好好跟她談。她只回了一通簡訊，說讓她好好想一想就沒下文了。」

「對不起......。」
「說什麼傻話，你又沒有錯。錯的是我，我不該這麼晚才告訴你我結婚了。」
「可是，樂美她們還小。我怕這事會打擊到她們。」
「阿惠好像有偷偷跟小孩見面。我覺得阿惠好像沒有告訴她們事實經過？」
「可是，她們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好怕，她們知道後，會不會你？討厭我是一定的，但我不希望你的小孩不原諒你！」
「好了，別說。事情不會走到這麼糟的！」
「希望如此，哎呀，快十二點了，我要回去了！」
「這麼快！Joe，等等！」
「什麼？」
「好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留下來陪我......。」
阿德說完深情的給Joe一個長吻。
「小心被鄰居看到！你呀。好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Joe其實也捨不得，看了看鐵門四週無人，才又在阿德臉上啾了一下，向停車場方向走。

阿德目送Joe的背影，沒發覺店裡樓梯旁站著樂蒂。
樂蒂目睹了那兩個吻後，默默的退回樓上。

「徐樂蒂。」樂蒂坐在司令台後的樹蔭下宛如枯木。
「徐樂蒂！」
「幹嘛啦！我又沒聾！」
「妳幹嘛坐在這，我叫妳都不回。」
「陳宇傑，我問你喔！你爸媽會不會吵架啊？」
「當然會呀！他們吵得可兇了，三不五時就吵吵吵，可是大概一個禮拜之後又合好跟沒事一樣。」
「是喔，會吵架吵超過一個月嗎？」
「哇！也太久吧！徐樂蒂，妳爸媽吵一個月了喔！」
「不算啦，我媽好像算離家出走快一個月吧！不對，已經四十天了！」
「哇靠！妳怎麼都沒告訴我？」
「這種事誰想說出去呀，不過，我媽偶爾會回來看我和我妹啦。」
「妳爸媽是吵什麼吵到要離家出走呀？」
「嗯......。陳宇傑，你先發誓，說你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

「還要發誓喔！這麼不相信我喔？要發什麼誓啦？」
「說如果你說今天我告訴你的事給別人知道，你就……小雞雞爛光光，永遠禿頭！」
「哇靠，妳也太毒了吧？徐樂蒂！」
「快說啦，不然我不跟你說！」
「好啦，我陳宇傑發誓絕不會將徐樂蒂告訴我的祕密告訴別人，不然我就會小雞雞爛光光，永遠變成禿頭！妳最好那個祕密很重要，不然我要跟妳絕交！」
「嗯，就那個……我爸……。」
「妳爸怎樣啊？在外面有女人？在外面輸了一屁股債？還是會打妳媽？」
「那個都不是啦！我想我猜啦，我爸可能是同性戀！」
「哇靠！徐樂蒂，妳這話可不能亂講啦！妳爸是有扣妳零用錢喔！妳爸爸怎麼可能是同性戀，他跟妳媽結婚了耶！而且還生了妳跟妳妹耶！」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我爸呀？而且為什麼同性戀就不能生小孩，就不能結婚？」
「也對喔，可是妳怎麼知道妳爸是同性戀？妳媽跟妳說的喔？」
「我看到我爸親男生，而那個男生也有親我爸！」
「哇靠，抓姦在床喔！難怪妳媽要離家出走！」
「陳宇傑，我現在心情好糟喔！大人的世界為什麼這麼複雜？」
「大人真的很複雜，抱歉這個問題不在我的專業範圍之內，妳問我PS4真三國無雙、亂怎樣破關，我還可能比較清楚。」
「我又沒問你這個！哎呀，煩死了。如果長大會這樣，我可不可以不要長大？」
「徐樂蒂，看開點！長大沒啥不好，可以熬夜看電視，可以不用寫功課不用上學！」
「陳宇傑……」
「又怎麼了？」
「同性戀會不會遺傳呀？」

「好不好吃？樂美。」
阿惠母女三人坐在麥當勞裡。
「好吃！媽媽什麼時候才會回家呢？」
「樂蒂妳怎麼都不吃？」
「我本來就不喜歡吃速食店的東西，妳忘了喔？是樂美她愛吃。對呀，媽媽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媽媽在外婆家那邊還有一些事要忙，而且媽媽最近找到了一個新工作，妳看樂美，這是媽媽的新制服喔！」
「那媽媽在作什麼呢？」樂蒂撥著薯條，好奇地問。
「媽媽呀，在賣房子呀！要賺很多錢，給妳們買新衣服和新玩具喔。」阿惠捏捏樂美吃到滿嘴的小臉。
「媽媽我不要新玩具，那妳可不可以快一點回來呢？Joe叔叔已經買給我們很多新玩具了。」
「是喔？樂蒂，妳老實說那個Joe叔叔常去家裡嗎？他對妳們好不好，有沒有對妳們作奇怪的事？」
「媽媽，不會呀。Joe叔叔對我們很好，常常來幫爸爸收麵店耶！」
「樂美，妳還小，不懂很多事。」
「媽媽，那個Joe叔叔還好啦。他沒有對我們怎麼樣。」
倒是對爸爸有怎麼樣，樂蒂知道這句話還是放在肚子裡就好。
「妳們倆個聽好，那個Joe叔叔是壞人，是大壞蛋！不要跟他走得太近知道嗎？」
「是喔……。」
樂美有些沮喪，本來想告訴媽媽，Joe叔叔答應有空要帶她去動物園耶……。

「樂蒂快點下來吃早餐喔！」阿德喊著。
「好啦，我還在刷牙呀？」
樂蒂一下樓就看見，樂美興高采烈地享受她面前的西式早餐。而Joe端著另一盤鬆餅從背面出現。
「樂蒂，試試Joe叔叔作的水果鬆餅，妳們以前都一直買外面的早餐，這樣不營養。」
「不要！我不餓。我上學要遲到了！」樂蒂抓起書包就往門口衝，心想樂美這個小叛徒，用吃的就把妳收買？
「樂蒂！妳怎麼……。」阿德本想罵幾句，被Joe制止。
「算了，沒關係。」
「Joe叔叔，我媽媽說你是壞人耶？可是我覺得不像耶？你人好好喔，還會作早餐給我們吃！」
「別聽妳媽胡說！Joe叔叔才不是壞人。」
「那有！樂美妳媽說得沒錯。我是超級大壞蛋，可是遇上妳爸這個超級超級大壞蛋，我就沒辦法了。我還會被他欺負咧。」Joe用手指挖起一小球鮮奶油，抹在阿德的鼻頭上，惹得樂美哈哈大笑。
「還有妳們這兩個超級超級小壞蛋，我怎麼敢欺負妳們呢？」Joe也抹了一球奶油在樂美鼻頭上。
「Joe叔叔！」
「小壞蛋怎麼了？」
「我可以再吃一份鬆餅嗎？」

「頭家！頭家！趕緊來喔！」新請的阿姨大喊著。
「春花姐，啥咪代誌？！」
「你看，這是賣按怎？」
阿德到才拉起一半的鐵門外一看，發現原本放在角落的大型看板招牌被人潑了紅漆，而鐵門上雖然不是很清晰，也被人用噴漆噴了死同性戀，全家得愛滋的不堪字眼。
「那ㄟ按哪？！」
「春花姐，沒今仔日先休息一日，妳先返去。我來處理就好！」
「要不要報警啦？」
「免啦！別煩惱。這洗洗擦擦就好。」

剛送完樂美的Joe回到店裡，看到阿德蹲在地上刮刷油漆。正納悶怎麼回事？本想拿起刮刀幫忙，卻發現阿德的背微微顫抖。
「我們不是壞人，我們不是妖怪！對不對？」阿德小聲的問，Joe忍不住緊抱住阿德。
「對！我們不是……。」

樂蒂和樂美正往校門口前的安親班上車區走。
發現陳宇傑被一群隔壁班的壞學生團團圍住。
這個陳宇傑，是不是天生就會招惹麻煩上身啊？
「樂美，妳先去安親班。跟老師說我會晚一點到！」
樂蒂準備再度上演美女救英雄的戲碼，小跑步而去。
「姐姐……。」
樂美不放心的張望。決定還是跟著姐姐去看看好了。

「你們放開他，你們在幹什麼？這裡這麼多人，你們還想欺負他嗎？」
「妳這女生很多事耶，我們只不過想拜託他請我們喝個飲料吃個雞排而已，我們哪有欺負他？」
「如果這不叫欺負，那什麼才叫做欺負？」
「看不出你這跛腳還真受歡迎，還有女同學為你說話。」一人把陳宇傑的領子提高，讓他漲紅了臉。
「ㄟ，你們很不講理，叫你們放開他還不放！」
「喔！妳是三班那個徐樂蒂喔！我跟你們說，她爸是同性戀。所以她媽跟別的男人跑了！」
「你亂講！才不是……才不是這樣！」
「我哪有亂講？我媽跟我說的，不然妳媽去哪裡了呀？妳說呀？」
「怪不得，這麼恰北北！妳們家的人，都是不男不女的，一群人妖！」
「你說什麼？」突然從圍觀人群衝出一個男生，往嘲笑樂蒂的男生臉上打去。
「林居本，你幹嘛？好了，不要打了，林居本！」
「老師來了！老師來了！」

「徐樂蒂同學，幫助同學本意很好，可是，下次記得先通知老師比較好喔。」
「是的，對不起老師。那林居本同學他沒事吧？他是好意，因為那些人欺負我和陳宇傑同學才出手打人的！」
「我知道。林居本和陳宇傑，我都通知他們家長到校了，剛剛林先生才把他兒子接走，他很好，沒有受到什麼傷。」
「那就好，老師……可不可以不要通知我爸爸？」
「徐同學，妳的情況，我大概有聽說了。雖然那是妳家裡的家務事，老師不方便介入。不過，徐同學妳要不要考慮一下轉學呢？或許，換個新環境會對妳比較好？」
「我為什麼要轉學？我又沒有錯！」
「老師是怕妳壓力太大對妳不好，我不會通知妳爸，但妳考慮跟妳家人提議一下好嗎？」
走出辦公室，在等媽媽來的陳宇傑叫住樂蒂。
「徐樂蒂，妳還好嗎？怎麼臉這麼臭？」
「都是我爸害的啦！我好討厭我爸！幹嘛去當同性戀？我恨死他了啊！」
「徐樂蒂，別氣了。」
「陳宇傑，你說我為什麼非要為了我爸轉學？他搞同性戀幹嘛害到我？」
「徐樂蒂，妳爸沒有害妳啦。」
「總之，我就是討厭我爸當同性戀啦！」
「徐樂蒂，說不定妳爸不是故意的，他可能也不願意要當同性戀啦。就像我也不願意我的腳長成這樣呀？」
「那不一樣啦！」
「有什麼不一樣？」

樂蒂只想早點回到家睡個大頭覺，壓根忘了樂美還在安親班。
走在路上，愈想愈氣。沿路的石頭都被她一掃而光都踢到老遠。
「樂蒂！樂美沒有跟妳一起回來嗎？」回到家裡，只見Joe和阿德著急的問。
「沒有呀，樂美不是在安親班嗎？」
「安親班老師打電話來說妳們兩個今天都沒去安親班！我打去學校問，老師說妳今天留比較晚，我以為樂美是跟妳在一起！那樂美去哪了呢？」
「阿德，我先去這附近繞繞找找看，說不定樂美只是貪玩在那個公園。你開我的車去安親班和學校找看看。」
「樂蒂，妳先乖乖待在家，要是樂美回家的話，打電話給我們！」
「爸爸……。」

到了八點，樂美還沒回家。
阿德已經報警了，但還沒24小時不能展開協尋，只能勸他們回家再等等看。
「阿惠那邊呢？」
「我有打電話給她，她說她也不知道樂美去哪？」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來我們家，媽媽就不會走！現在樂美也不見了，你要怎麼賠我們？」
「樂蒂，不許胡鬧！」
「阿德，我看我再出去找找看好了？」
這時，電話響起。
「是，這裡是徐家。對！我是徐樂美的父親。人找到了？好，好。我馬上過去。」
「樂美呢？」阿惠此時開門進來，與在場的Joe對到了眼，兩人也不自在的轉開了頭。
「警察局說，有民眾發現走迷的樂美，現在在警局等我們接回去。」
「我開車接你們去。」阿惠瞪了一眼Joe，氣氛越來越糟。
到了車上，更像四個假人模特兒不發一語。
阿德和Joe坐在前面，阿惠和樂蒂在後面，一邊一國毫不相干。

下了車阿惠和阿德連忙跑進警局，
阿德不放心回看了Joe一眼，Joe揮揮手示意不打緊，
樂蒂看著這一幕，也慢慢走進警局。

Joe的手機傳來訊息。
『我的大忙人Joe還在忙著談不倫戀愛嗎？今晚在G Star有慶生趴喔，來不來？』
外加一個熊大搖頭晃腦的表情貼圖。
『不了，我還有事走不開。』回了一個饅頭人不支倒地的貼圖。

「唉，我這是在演哪一齣呢？犀利人妻？苦兒流浪記？」
Joe遙望在警局裡一家團圓的場景，忍不住深嘆了一口氣。

樂美一回到家，一碰到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原來她跟著樂蒂的後頭聽到了同學的對話。一時心急，想去找媽媽確定一下。
卻只記得媽媽的制服顏色，只好沿路問了同樣綠色制服的房仲門市，問到迷了路。
阿德說要和阿惠談一下事情，就消失的不見人影，已經兩個鐘頭了。
Joe不放心，每隔半小時就進房查看樂蒂她們。
樂美的睡相真差！又踢被了。
「是Joe叔叔嗎？」樂美被Joe的蓋被動作弄醒，瞇著眼問。
「樂美乖！叔叔吵醒妳喔？乖，繼續睡，叔叔不吵妳喔。」
「Joe叔叔，你真的喜歡上我們爸爸嗎？」
「嗯……，對！叔叔真的很喜歡你們爸爸，可是叔叔也很喜歡樂蒂和樂美妳們喔！」
「那要是我們不喜歡你呢？」本來就還沒睡的樂蒂忍不住插嘴。
「那……叔叔……叔叔會一點一滴地努力，讓你們也慢慢可以不再討厭我，接受我。我會一直一直等到那一天。」
「樂美不討厭Joe叔叔喔……呀……。」樂美打了個哈欠。
「嗯，樂蒂、樂美晚安。」Joe再度關上了門，輕聲的離開。

「恭喜欣惠！終於破蛋了！」大家圍著阿惠，在房仲門市裡舉杯。
「我就說嗎！我們家欣惠是可造之才，才進來不過一個月就成交這麼大的單子！」
「是前輩你教得好！還有店長一直很幫我。」
原來香檳是這種味道，喝起來好像汽水喔？
「欣惠不必客氣，這麼謙虛，店長我可沒幫上什麼忙呀？」
「對呀，說真的！欣惠妳也要好好感謝張小姐。賣房子找妳，連買房子也找妳！還介紹朋友來。妳真是遇到貴人了！」
「是呀，謝謝大家的幫忙，我欣惠先乾為敬！」
「好！看來我們年終就靠欣惠了！喝！」
欣惠第一次覺得她作房仲真的好像挺適合的？
「欣惠我先走了喔？門給妳關喔。」
「好，店長，晚安，路上小心！」
「別弄太晚啦，錢不急一時賺，身體要緊！」
「我知道，店長，晚安。」

欣惠坐回桌前，整理幾個物件的資料，好明天給客人看。
門市只剩她一人，大家都走光了。
忙了好一會，欣惠突然想起了什麼。
停下手邊的工作，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牛皮紙袋。
抽出裡頭的文件，是離婚申請書的表格。

阿惠逐字逐行的讀了一遍，然後再讀了一遍。
不放心的又再讀了第三遍。

然後，簽字蓋章。


為什麼，她非要陪著他們來動物園？
徐樂蒂看著高興地像隻小兔子活蹦亂跳，四處東看看西逛逛的樂美。
「爸爸，那隻斑馬是公的還是母的呀？」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耶！」
「Joe叔叔，那個是貓咪還是什麼動物呀？」
爸爸好偏心，說下次再帶樂蒂想去的地方玩，今天先讓樂美開心的玩。
「樂蒂，戴這個帽子來拍照好不好？很可愛喔！」
拜託！她是小五，不是幼稚園小班好嗎？戴那個熊貓帽子很幼稚耶！
「妳看，Joe叔叔我也有戴喔！很可愛啦！」
「Joe，不要只顧幫她們拍，過來，我們四個人也拍一張呀！」
「可是，我沒帶腳架耶？」
「請那位先生幫忙一下好了，難得出來玩，留個紀念也好。」
阿德指著Joe身後拿著單眼猛拍的一個身影。

「先生，可以麻煩你……，啊，抱歉，是小姐嗎？」
「沒關係，我習慣了，是要合照嗎？相機給我，我幫你們拍。」
「小朋友開心一點呀，妹妹怎麼都不笑呢？對，笑開心一點！先生，你們怎麼不靠近一點？你們不是一家人嗎？」
聽見最後一句話的阿德，怔了一下。
　　
是呀，我們是一家人。
阿德在Joe靠近時，伸手拉著Joe的手掌，緊緊握住。
Joe有些感動，也緊緊的回握著。
樂蒂察覺身後的動靜，回頭瞄了一眼。
「要再拍一張，小朋友要看這裡喔！」
樂蒂趕緊回頭看著鏡頭。
「來，西瓜甜不甜？」
「甜！」

過了很久，樂蒂打破了頭也想不透，
為什麼那天戴著這麼醜的帽子，她臉上的笑容還可以如此甜美如此燦爛？

後話：

寫了六年的你們我們他們三部曲，現在才敢慢慢拿出來。
真怕還沒把筆記泛黃裱框，熬不到變成小團圓。
我就被人發現變成被貓啃掉臉部的獨居老人社會新聞一則了。
接下來還有woman愛我們，你們都是神的孩子。
兩個中短篇，但調性就不這麼柔軟了。
講中年出櫃，講兩女同假婚，講社工與愛滋，
多年前是把它架構成三部短篇構成的電影腳本，那些要合作的朋友有些生離有些.......。
歷經多年改寫，原本軟調的都市童話變成血淋淋的社會檔案解析。
但會變成付費內容放在方格子，先看看這篇能不能釣些顧客上門。
這大概也是我近年來作品來少見溫馨的結局。
這一個月想了很多事情，對於人生。
對於自己，沒有醒悟，只多迷惑。
把這些疑問收絡收絡，落成紙文。
大概就是我今生作也做不好的課題了。

我是未泯，我們晚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