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一聲,門開了。
阿流從廚房探頭一看,原來是玲姐送餐回來,這下他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阿流的早午餐店位於學區,鄰近學校的午餐訂單佔營收一半以上,是非常重要的收入來源。但是玲姐一外出送餐,剩他一個人在廚房忙著,又要兼顧內場和外場,簡直分身乏術。剛才忙著招待來客,想起瓦斯還沒關火,進廚房察看才發現已經關火;想起來醬料忘記冰,趕緊察看卻發現醬料已經在冰箱。浪費時間瞎忙不打緊,正當他埋頭努力做料理,卻瞄到外面有客人進門,阿流一時之間只想快點完成手上的事,反而更加慌亂。
剛進門的玲姐按下酒精消毒雙手,同時以鷹眼掃視現場,馬上判斷出3號桌需要收拾,好讓剛進門的客人入座;出餐台上有一份熱騰騰的義大利麵,是1號桌正在等待的餐點。她瞄了廚房一眼,看到阿流不時探頭探腦,知道他心裡焦急。
玲姐用開朗的聲音請還沒入座的小客人稍候,她先把出餐台上放著的餐點送到1號桌,接著拿著酒精和抹布到3號桌收拾,送上菜單,請客人等會兒點餐時儘管叫她。玲姐一在場如獲千軍萬馬,阿流什麼話都還沒說,她已經把外場的狀況處理完畢。
玲姐是這間店的老員工,當初阿流開業之時,特別請玲姐繼續留下來幫忙;也幸好有玲姐在,幫阿流渡過創業初期手忙腳亂的狀態。只是玲姐假日要陪家人,只有平日會來,阿流只能靠自己撐著,而現在客人和訂單變多,越來越感受到沒有玲姐的缺口有多大。阿流開始有危機感,得儘快找到像玲姐這麼好的幫手。
「這也是1號桌的。」
阿流把料理送到出餐台上,順手接過玲姐幫3號桌客人點餐的單子。剛入座3號桌的客人是一對剛放學的小姊弟,他們已經連續好幾個週三來這裡吃午餐,最喜歡點咖哩飯。姊姊看起來像國小中年級生,對比呱噪活潑的弟弟顯得超齡穩重,眼神卻常常追隨著阿流;而就讀小學一年級的弟弟時不時跟阿流搭話,第一次來用餐就已經對阿流抖出自己念幾年幾班,有幾個女朋友,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對姊弟很喜歡阿流。
有次玲姐忍不住問了:「你們為什麼一直找老闆講話呀?」
「因為老闆很像爸爸。」弟弟說,姊姊馬上出聲阻止:「叫你不要講出來,你還講!」
阿流沒想過這個答案,內心嚇了一大跳。
「老闆跟你爸爸長得很像嗎?」玲姐又問了。
「像!」弟弟馬上回了,姊姊則小小聲說:「也沒有那麼像啦。」
「這樣啊,那你爸爸在哪裡?」
「我爸爸在別的地方工作,很久很久才會回來。」
「那你會想爸爸嗎?」
「嗯。」弟弟說,「所以我們就來這裡看老闆啊!」
阿流每次看到這對姊弟都會想起這場對話,他今天多煎了兩顆漂亮的荷包蛋,安放在3號桌點的咖哩飯上。
「玲姐,這是3號桌的。」阿流把兩份咖哩飯放到出餐台,這是本日營業時間的最後一份料理。終於忙到一個段落,他走出廚房倒杯水喘口氣,忍不住跟玲姐提起假日得再請人幫忙的話題,玲姐說她回去問問看剛念大學的女兒想不想假日來打工。
「老闆,今天多了荷包蛋!」弟弟轉頭過來問阿流。
「哦!荷包蛋是請你們吃的。」阿流走過來3號桌,拉了張椅子坐下。
「為什麼不給那個哥哥吃?他看起來也很想吃。」
「誰?」阿流以為在說坐在1號桌的幾個高年級生,他們已經快吃完了。
「那個穿紅色衣服的大哥哥,就在廚房裡面。」
玲姐和他都在外場,哪有人在廚房。阿流往廚房望去,什麼都沒有,玲姐也搖搖頭表示沒看見。
「我沒有看到耶。」阿流就當是小朋友看錯了,沒有多想。
「老闆,你要快點請人來幫忙哦!」本來正在和姊姊嘰嘰喳喳說話的弟弟,突然轉頭對阿流說話。阿流正在收拾1號桌,轉頭看了弟弟一下,忍不住反省自己剛才是不是讓他們久等了。
「你不用替我擔心啦,我會想辦法的。」
「可是大哥哥說你常常忘東忘西,他不想一直幫你關瓦斯、把東西拿去冰冰箱,而且你剛才洗手的時候,水龍頭也沒有關緊。」
「你說的大哥哥……在哪裡?」阿流一驚,1號桌的同學們早就離開了,難道小弟弟真的看到大家看不到的存在?
「廚房啊!就在那裡。」弟弟指向廚房,姊姊也看向弟弟指的地方,馬上責怪弟弟:「你不要亂說!那裡才沒有人。」
阿流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他最近都住在店裡,難道他不是這裡的唯一住客?
「有啊!大哥哥就在瓦斯爐前面啊,他穿很大件的紅色衣服,耳朵這裡長長的。」弟弟拉了拉耳垂。
「你每次都愛亂講!是你在幻想!」姊姊又唸了弟弟。
「我才沒有!」弟弟有點不服氣,於是他乾脆起身靠近廚房,隔著出餐台指著瓦斯爐旁那張還沒有空撕掉的灶君像:「大哥哥就長那樣。」
阿流和玲姐對視了一眼,想確認彼此想的一樣。
阿流就是一個城市長大的普通年輕人,平常沒有特定信仰,頂多跟著家裡長輩拜拜罷了,但是小弟弟說得煞有其事,讓人不得不相信這年頭原來還有灶神。阿流又想起自己當初重新裝潢外場,廚房倒是沒怎麼動過,灶君像便一直貼在那裡。這下可好,開業以來他只有拜過地基主和土地公,是否怠慢了灶神?不過從灶神還願意幫自己照顧廚房這點看來,算是對阿流態度友好,搞不好日後生意興隆還得靠祂了。一想到此,阿流趕緊請通靈神童幫忙溝通溝通。
「弟弟,你幫我問一下,看大哥哥有什麼願望,或是有什麼事要交代好嗎?」
「嗯……大哥哥說,他很想吃點甜甜的東西。還有,如果老闆想找人來幫忙的話,希望你找年輕又漂亮的女生來工作。」小弟弟說的一臉天真無邪。
週六上午,我順手倒了杯紅茶,自動放了五十元硬幣在收銀機前。
聽完阿流跟我講的故事,我忍不住瞄向廚房瓦斯爐旁的灶君像,想像小男孩看到的灶神是什麼形象。我什麼也沒說,默默拿起手機點了幾下,過沒多久,阿流店裡的藍芽音響開始流淌《戲說台灣》的經典主題曲。
在場客人們紛紛抬頭,阿流也看向我,皺著眉露出一臉不解。
我給他一個假假的微笑,畢竟不好在紅衣大哥哥面前黜臭阿流:「上次你演愛情片,這次你改演《戲說台灣》是吧?」
作者聊聊:
故事有點弱,要接在戲劇性這麼強的第一篇後面,怎麼寫都顯弱。苦惱了很久,想說承繼第一篇的「類型片」的效果/笑果,最後寫了這個小故事。
靈感來自於從哥本哈根飛到新加坡的機上,十三個小時的航程因前排丹麥少女們太興奮被吵到睡不著,眼睛疲累到睜不開的我點了機上的華語podcast來聽,當時我聽的是「周公講鬼」。本故事和podcast內容完全無關,純粹給了一個寫文方向,希望大家能覺得可愛有趣。
《戲說台灣》的經典主題曲出於配樂大師范宗沛之手,沒有收錄在任何專輯裡(好可惜!!)。這首配樂應該已深入民心,替「我」(阿痞)說出沒說的心聲足矣。